希臘神話(《變形記》,書林,2008)中太陽神的故事尤其多。和射日有點關連的是太陽神的兒子法埃桐(Phaethon)為了要證明自己是太陽神的兒子,來到天庭。太陽神說,你有什麼要求我都同意,結果法埃桐要求要駕一天「日車」—由噴火神馬所拉,黃金打造的馬車。父親本來不答應,但是兒子堅持,所以父親只好信守承諾。結果無力駕馭神馬的法埃桐,讓馬車脫離的軌道,天上地下到處著火。
最後,宙斯用閃電將他擊斃,免得大地被毀滅。這個故事也有後續,法埃桐的密友庫克諾斯太過悲傷,被神變成天鵝;他的三個姊妹也因為太過悲傷,變成了黃楊樹,她們的眼淚就是琥珀。
神話的第二個特色,就是情節好讀好記。所以我們從小讀過的神話故事,往往會跟著我們一輩子,不用死記,故事自然存在你的腦中。
第三個特色是,神話會讓你想很多。神話不像寓言故事,有直接而明顯的教訓。神話也沒有特定的道德教誨。神話通常有很多含蓄的隱喻,情節常有一些未說分明的地方。
因為含蓄,所以包含更多意義;因為沒明說,所以會讓讀者自己慢慢的思量。這些思量的「過程」和「成果」,就會變成我們想法和人格的一部份。 像是泰雅族的《射日》,族人怎麼知道要射下大太陽,留下小太陽?像是日車的故事中,神因為同情法埃桐的密友和姊妹,無法停止哀傷,所以把他們變成動物和植物,這是一種恩典嗎?像是嫦娥奔月的故事,為什麼嫦娥要把兩顆葯都吃掉?是因為她不想和后羿在一起嗎?說起來,嫦娥奔月也算是個負心的故事。
以上提到幾個和太陽有關的神話故事,都是老少咸宜的。沒有閱讀年齡的限制,是神話的第四個特性。
「讀經」無益於學習,不如讀讀神話。
說完神話的特性和幾個故事之後,我特別要將讀神話(或其他形式的文學作品)拿來和「讀經」做一個簡單的比較。我常被問到贊不贊成小孩子讀經(其實是背誦,不是讀)?我舉雙手雙腳反對,理由很多。
在此,我只從學習和記憶的研究,來談讀經不如讀神話的地方。首先,以學習來說,能理解的材料才容易記憶,死記的東西記不住、記不久。
第二,我們希望自己的腦子是能思考的大腦,不是只能背誦的機器。還有,有人說「小孩還不會思考的時候,先把經書都背起來,以後長大自然會懂」,這說法沒有任何科學根據。最後,對我個人而言,不贊成讀經的重要理由,就是花那麼多時間,做那麼無聊的事,對可貴的生命來說,是一種浪費。
學習要有效果,需要靠理解、有足夠的背景知識,以及好的組織邏輯,這裡舉幾個經典的研究來說明。 英國心理學家巴勒特爵士(Sir Frederic C. Bartlett, 1886~1969)有一個研究叫做「鬼的戰爭」(The War of the Ghosts)。他用一個北美印地安背景的故事,讓美國和英國的兒童來記。
故事是兩個年輕印地安人要去獵海豹,中途遇到兩群人,一前一後劃著獨木舟順河流而下,發出戰爭的吼叫、戰鬥了起來。兩人決定其中一人參戰,另一人要回到村莊;戰鬥過程中,他們發現這些人都是鬼,參戰的那個印地安人也被箭射死了。倖存者回家,把發生的事對村人說完,就突然沒聲音,族人發現他也死了。
這個研究有兩個主要的結果。一個是,隨著時間的經過,兩組兒童記憶的細節都會漸漸變差。更重要的是,美國小孩記的比較正確,英國的孩子則會把一些關鍵詞記錯,像是「獵海豹」記成「去釣魚」,「獨木舟」記成「小船」,「戰爭的吼叫」記成「大叫」。不是美國小孩比較聰明,而是因為我們需要用背景知識(在此是指「文化」)來理解和記憶。美國小孩的對印地安文化比較熟悉,所以理解比較好,記憶也比較好。
第二個實驗,是布藍斯佛和瓊森(Bransford & Johnson)1972年的研究。他們給兩組受試者看一篇短文,是講用洗衣機洗衣服的過程。受試者不用背誦,只需要對這個短文「好不好理解」做評分就好了。結果第一組認為很容易,第二組認為很困難。唯一的差別是第一組拿到的短文附有標題「洗衣服」,第二組沒有。一字之差,標題讓第一組受試者可以主動提取腦中的相關知識,幫他們輕易的理解這個故事。沒了標題,受試者每個句子都要摸索猜測。不要說背誦了,連理解都有困難。
還有一個實驗是卻斯和賽門(Chase & Simon)1973年的研究。受試者有兩組,是西洋棋的大師,或新手。他們要在短短的時間內,把棋盤上的棋子位置背起來、重新排出來。題目有兩種,一種是隨機亂排的,另一種是實際上下到一半的殘局。結果發現,大師對棋子的記憶,在有意義的情況下(殘局)很明顯的遠遠優於新手。但是如果棋子是隨機排列的,兩組受試者的記憶就一點差別都沒有了。
從這個實驗我們知道,有意義(能理解)才能記得好。大師理解棋理,所以記憶力比較好;這也讓我們知道,要成為一個領域的專家,需要的不是機械式的背誦,而是這個領域的專業知識和思考訓練。 腦子要理解才能記憶,要有思考訓練才能有自己的想法,要多多自由自在的思考,才能啟發創造力。在這三件事上,我想,讀經遠不如讀一個好看的神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