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引入遊戲和趣味性需要注意的是：帶入生命力並不等於增加娛樂性，或者忽視必要的抽象學習。施泰納甚至專門強調過「有意思」「好玩」不是教學的目的。我在實習時設計的另一個遊戲，第一次效果很好，孩子們玩得開心的同時也吸收了裡面的教學內容。但第二次做時，「娛樂性」明顯就成為了主題，孩子們沒有去關注裡面的數學成分，光顧著玩兒了，這樣的課程也並不滋養靈魂，太多呼出，缺少吸入。之後主班老師就提醒我，這個遊戲的使命已經完成，應該帶著它的果實走向下一步了。
做完數學遊戲後的主課本，有練習有繪畫
此外，在設計主課本時，老師們會帶入藝術的美感，所以會引導孩子去畫出整齊的邊線，增添一些繪畫。但主班老師與我分享她過去不成功的經驗，就是本末倒置，把太多重心放在如何讓課本更美，反而沒有留出足夠的時間讓孩子深入領會和練習算術本身。沉浸下來進行數學練習是吸入，而當孩子們在進行繪畫時，他們整個身心都放鬆了，長長地呼出。如果二者搭配不當，靈魂的呼吸也是不平衡的。
在協助主班老師的過程中，我發現數學和靈魂的另一層聯繫體現在靈魂的健康呼吸上。這個一年級班上有很多非常有能量和活力的男孩兒，但他們往往很難沉浸在某項工作中，對環境很敏感。稍微一些風吹草動都足以把他們帶到自己意識的邊緣，好像他們要蹦出自己的身體一樣。這個過程好像我們不停地吸入空氣，卻沒有徹底地呼出，身體內逐漸積累了某種緊張，無法放鬆。我們的身體和靈魂都需要健康的呼吸，但這些孩子還沒有建立起這種韻律。有一次，一個男孩幾乎完全要失去對他自己的控制了，整個課堂都無法健康繼續下去，老師便讓我把他送到辦公室里去靜一靜。到了房間，他仍然是難以安定，突然我看到牆上貼著一些小裝飾紙人，就讓他數數有多少個，順便問了他相關的數學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我明顯感到他的靈魂回歸了他的身體，眼神沉穩下來，呼吸不再那麼短促。在後來一些類似的情況，我也看到了數學這方面的作用。從這些經驗，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理解為什麼孩子們要學數學了。
結束這段數學主課，我的確是收穫了很多有關「怎麼教」的知識和技能。但最讓我著迷的，卻是數學如何作為一個窗口，讓我有機會從不同的角度去認識孩子們各有特點的靈魂。班上有個小女孩兒，從肢體協調運動到與同齡人的社交，都很健康。她的書寫也非常整齊工整，看得出來是良好空間感的。她最愛的是動植物，和她一起散步時，一路上都歡欣地給我介紹各種花花草草。總之接觸下來，感覺是個非常健康可人的小姑娘。可是讓我意外的是，這個女孩兒仍然無法順暢地從1數到30，甚至還沒有認全1-30的數字。對她而言，從具體的物件，比如一顆顆小石頭，抽象成為一個數，似乎是難以跨越的鴻溝。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個現象，甚至經驗豐富的主班老師也感到困惑。但同時，我們又有了更多的對這個女孩兒的好奇和驚嘆。華德福教育的核心是認識到每個個體（individuality）的特殊性，如此，就沒有現成的模式可以一通百通，哪怕是施泰納先生非常深刻的指導意見也僅僅是「指導」而已。教師需要不停地加深自己對人的理解，又要不停地超越自己過去的理解，回到初心，在每一個當下從新的角度去認識每個個體。就像面對這個女孩兒，沒有什麼現成的教學框架可以去套，也許只有帶著愛意耐心地、全面地、客觀地觀察，在心中保留驚嘆和好奇的空間，不停地去揣摩、不停地嘗試、不停地反思，才有可能接近這個謎團。而對這些謎團，更是急不得，怨不得。正是通過它們，孩子的高我（higher self）在向老師們傳遞著有關他們是誰，以及他們需要經歷什麼的信息。老師開放而充滿愛意的態度，永不泄氣的嘗試，以及最重要的，對那個靈魂真切的好奇、信心和敬意，我想是可以被那個靈魂感受和接納的，也是這個靈魂在數學這個舞台上所需要的滋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