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我的生命時光比喻為一畝田,我的閱讀就是經年的耕耘,婚姻帶來的是生命的重生,把做事的力量帶入到了我的生命中。但這並不意味著我開始了一份「幸福 完整」的生活,我的生活從來不完整,將來也不會。我的生活充滿了欠缺,欠缺但幸福。我珍視這欠缺,這欠缺是我生命中的鹽。
撰文:2010年1月10日
「如果一個人從生命中得到了對生命的覺知,那麼他才有能力去設定他自身的任務。」
魯道夫 史代納
周三,也就是2009年12月15日,我和幾個成都華德福學校的老師圍著烤火爐一起學習中文版《人智學啟迪下的兒童教育》。學到第八頁,用德文版的德國老師星涵請我用一句自己的話來概括本段的意思。一個閃光的句子跳了出來:「如果一個人從生命中得到了對生命的覺知,那麼他才有能力去設定他自身的任務。」我就把這個句子念了出來。星涵驚喜地扭過頭兩眼放光地望著我:「這是你的句子嗎?」我嘻嘻笑著:「不,是尊敬的史丹納博士的原話。」然後我們在同一時間迸發出哈哈大笑。之所以彼此會心地笑,因為這個美麗的句子點中了我們在座所有人的現實,我們這些人從全國各地,世界各地走到了這裡,在寒冷的冬夜圍在這裡學習與分享是因為我們「終於」看到了我們的任務。這是心甘情願的幸福之旅的開始。
我在這裡用了「終於」這個詞。就我而言,這個對「生命的覺知」過程意味著整整三十五年的生命時光。
我的一切,上帝,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直以來,我是多麼的軟弱、不明。
從此刻的臨界點往回看,看自己三十五年來的生命歷程,恍如一夢。
促使我坐下來寫這些文字的直接動因是閱讀列維-斯特勞斯。昨天下午讀了十幾頁《野性的思維》,其中關於科學、神話學與藝術的相關論述,攪擾得我整夜無法入睡,三十五年來的生命歷程中的碎片輪番在我的軀體里翻滾湧現。
這樣的整夜失眠已經很少發生在我的夜晚里了。
在這些失眠的時段里,我感覺我非得把一些東西梳理出秩序才得安生。
列維-斯特勞斯在著作中論述了秩序產生的藝術美感,他的文字也達到了他內容闡述的那種美感:簡潔,清晰,生動,不緊不忙,論據翔實,精準,在客觀的描述中卻又處處顯示著他對整個世界真實存在的熱愛。我那混沌的心智,就在追逐他的這份熱愛中突突跳動起來,燃燒起來。
一路上,我的「生命覺知」以閱讀為主線,而非實際中的生活活動。我長久地沉迷於一部又一部作品中那無法言明的「神性的詩意」。
第一個撞擊我生命覺知的事件是蕭紅。我在這裡把所有深深觸動過我生命覺知的人和他們的作品稱之為事件。那是因為這些人和他們的作品的複合結構中還包含有無處不在的無法用所謂理性和科學來規範定義的東西。換用列維-斯特勞斯的概念就是「神話詩意」在其中的存在,是源頭的存在又是會永遠相伴下去的那種存在。
嗯,蕭紅。1992年初秋,18歲,我鑽進自貢師專小小的圖書館裡兇猛地收刮一切與蕭紅兩個字有關的隻言片語。之前,在大約初二的時候看過陶虹演的電視劇《蕭紅傳》,開始對「蕭紅」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在大約高一的時候,在一本封面已經脫落,類似《知音》《分憂》的雜誌上偶然讀過一篇相當於傳記的文章,對蕭紅的命運有了混沌的感慨。然後,我就在某本集子里讀到了《小城三月》,一直以來沉睡的混沌的生命覺知第一次被撞擊。你看,這些文字講述的都是平凡的瑣細的食物,鞋上的絨花,一件翠色的衣服,包括那座小小的墳塋。可是那悲傷卻那麼遠,那麼的深,在生命世界的深處回蕩往複。卻又那麼的令眼目清亮,心胸彷彿在世外清涼世界走了一遭,有一份說不清明的慈悲被喚醒。這份悲傷里,我獲得的是一種喜悅,一種被擦亮被拓展的喜悅。但它又讓我不至於沉迷於這份文字里的悲傷世界。
那個18歲的初秋,沒有了數學逼人沮喪的秋天,我一心一意從隻言片語中,靠近這個叫蕭紅的事件。她的小詩,林林總總的別的人們對她的八卦,她的傳記,她的《商市街》,她的《呼蘭河傳》,我讀著每一個字,睜著眼睛看著一些閑來之筆時不時地溜出來,彷彿一些蹦跳出來的小精靈,神秘又清晰,卻又無法用某些辭彙給它們命名。現在想來怕是巫術或山鬼伴隨的那股邪氣能模糊地靠近當時的感受。
和這個事件相伴的同時,我也對上古的神話和對安徒生著迷。我曾經抄錄了一本上古神話演義的所有目錄。這本書試圖對中國上古神話譜系化。這種譜系化的努力正好投合了我內心的需要,隨著對中國古代神話了解的增多,我迫切地希望看到它們在歷史上的秩序感。這本書可能不是袁珂的《中國上古神話與傳說》,袁珂在這本書中也努力在完成對我國神話的譜系化。但我的困惑也隨著對神話的了解增多而日益加深。以我的視野我無法回答自己神話與宇宙,與人類的歷史,與精神,與物質世界以及藝術世界之間的種種關係。這些問題我又無法逾越,在整個青春期到中年的30歲,我就這麼被糾結在這些困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