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面向創造性和人性的教育(7)

作者 Joan Almon | 譯自 《面向創造性和人性的教育》 泰國人智學啟蒙小組 | 配圖:Panyotai學校

1995年8月至1996年9月期間,Joan Almon在泰國曼谷舉辦四場演講。由Janpen Panosot把演講內容編輯成書,泰國人智學啟蒙小組出版。

問題與回答

問:你怎樣幫助孩子遊戲?

Joan:我自己的辦法是,學期開始的時候,我手頭的工作非常簡單,我很容易放下工作去幫助孩子遊戲。這通常意味著,我坐在地板上向孩子顯示如何用十分簡單的材料進行遊戲,引導他們開始玩耍。例如,我有一籃子木頭,也許我把它們擺成一圈,然後講一個森林裡動物的故事。這是他們的小房子,我們把一些小動物放進去,很快孩子們開始玩起來。問題是用這種方式,如果你離開遊戲情境太快,孩子們會停止遊戲。如果你呆的時間太長,孩子們把你當成玩伴依賴上你。常見的做法是你和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玩耍,其他孩子感興趣,也想參與進來玩,一旦這個孩子和其他孩子玩起來了,你就可以從遊戲中撤離。

有時候你會遇到更加棘手的情況,如某個孩子不能遊戲,經常打擾別的孩子的遊戲,推倒他們搭的房子,或打別的孩子。對於這樣的孩子,我的經驗是模仿出了問題,也就是說,你在他們面前做事情,他們卻沒有真正看到你在做什麼,他們沒有被你做的事情帶動,以致在遊戲中反映出來。所以你需要和那個孩子建立更加密切的關係,喚醒他模仿你的能力,然後才能進入遊戲狀態。也有的時候,如今的孩子過於緊張,以致他們再也不會模仿,這是個嚴重的問題。這就意味著他們不會學習,他們無法參與周圍的世界。他們感覺不到這個世界是個好地方。

我舉一個例子,我覺得這種現象在孩子身上越來越常見。有一位小男孩安迪來到我的幼兒園。他很難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耍。他經常打別的孩子,別的孩子害怕他。開頭的第一個月,我嘗試用各種方法去幫助他,但沒有多大效果。

一天我在幼兒園裡做黃油,孩子們在一旁遊戲。經常有一、兩位孩子或三位孩子來到我跟前說:「你在做什麼?我也想做。」他們會和我一起攪拌黃油,過一會他們又走開去玩了。但這個男孩安迪卻從來不想參與。最後我把他喊到身邊來幫忙,如果是其他孩子,他會立即拿起攪拌器開始攪拌黃油。而安迪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問:「你在做什麼?這是什麼?裡面是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所有的問題都來自頭腦。我終於打斷他說:「你現在來幫我。」他說:「我不知道怎麼做。」我說:「好吧,你把手放在這裡,黃油攪拌器的棒上。」我把手放在這裡,當我上下攪拌時,我看見他的手臂紋絲不動。他的確不知道怎麼做,儘管他站在我面前觀看了許多次,而別的孩子看了會立即知道做些什麼。

安迪的父親總是以非常理智的方式和他說話,所以他很大程度上以頭腦來生活,而不是以肢體來生活。正常情況,七歲前的小孩子是以肢體來生活。接下來的六周,我每天在遊戲時間把他帶到我的身旁10~15分鐘,讓他參與我做的事情,包括烹飪、針線活、清潔、木工。他總是對我說:「我不知道怎麼做。」每天我都會說:「我來幫你。」由於他不知道怎麼做,剛開始做任何事情我都手把手地帶動他。兩周後他不說他不知道怎麼做了,又過了兩周,不用我叫他,他就自己來到我的身旁。漸漸地與其說他開始學習,不如說他的手開始學會怎麼做。六周後,他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做事了。

當這個孩子學習使用雙手做事,他和其他孩子的玩耍開始有了進展。他變成一個快樂的孩子,幼兒園裡其他的孩子願意和他一起玩。不久他蓋了一個大房子,10~12個孩子一起玩。他成為班上最會玩的孩子之一,受到小朋友們的喜歡,之前這些孩子害怕安迪。你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安迪開始認為這個世界是個好地方了。

我還遇到過一位確診為輕度自閉症的孩子。我花了更長的時間把他帶進遊戲。但是4~5個月後,他和其他孩子玩得很好。這是一個很長時間才能說清楚的故事,以我的經驗,你能幫助各種各樣的孩子回歸遊戲,有時候很容易做到,有時候要付出艱巨的努力,但你能讓他們重新開始玩耍中。

問:我疑惑華德福的學生是不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他們會有相同的行為方式、潛能和發展嗎?他們都是安安靜靜、遵守紀律、溫順的人嗎?

Joan:在華德福學校,我們真正想做的是幫助孩子成為地球上獨一無二的個體。我們注重培養孩子的獨特性,這樣當他們長大成人時,他們真正能夠意識到作為個體,他們是誰,在這世上,他們獨一無二的使命是什麼,他們帶給世界的獨特「禮物」是什麼。

Rodney Smith (澳大利亞的華德福老師,暫時住在泰國):在許多學校,老師鼓勵孩子去做不同的事情,他們自己做,教室里有許多不同的項目在同時進行。在華德福學校我們一起做,人們經常會問,大家做一樣的事情,會不會導致相同的思維?我舉個例子,你讓小孩畫濕水彩畫,藍色包圍著中間黃色的圓。你向他們說明怎麼畫。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練習——直接的、具體的、明確的練習,你不會看到兩張畫是一模一樣的。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是黃色的圓被藍色包圍。但有些黃色的圓很大、很顯眼、明亮亮的。有些黃色的圓很小,你幾乎很難辨認。你不可能讓他們畫出來的一樣。即使我用一輩子的時間想讓他們畫的一樣,我也絕對做不到。

Joan:我認為老師真正地去了解每個孩子的獨特性,珍惜孩子作為個體的價值,能夠幫助孩子成為自己。例如,基礎教育階段主班老師和班級的孩子相處八年,老師真正地了解孩子,了解孩子的家庭情況。在幼兒園裡,我們有3至6歲,甚至7歲的孩子的混齡班,孩子和同一位老師相處2~3年是常見現象。我們經常家訪,所以我不僅了解孩子在幼兒園的情況,我也能想像出孩子晚上在哪裡睡覺,家庭情況如何,家裡看上去像什麼樣。每一個孩子都是這麼獨特的。

Ingrid Liebig-Hundius (來自德國的長期居住者):我講一個例子,它讓我想起華德福教育的個性化特徵。在我們來泰國之前,我們的兒子在一個小型的華德福親子班上,他那時3歲半。班上有些孩子具有攻擊性。令我驚訝的是,班上的老師從來不去禁止孩子打人。她在一旁觀察,她思索有哪些適當的活動可以讓這些孩子做,以便他們把精力放在建設性的工作上。一位紅頭髮的男孩常常攻擊別的孩子,老師給他一個工具讓他做木工。紅頭髮男孩的精力都消耗在木工上了,他變得很好合作。這是我提供的一個例子,給你們一個印象,怎樣為了整個班級的利益,發揮不同個體的特點。

問:我很高興聽到華德福教育重視孩子的心靈和個性。我想知道的是作為一名華德福教師,是否你帶班的難度更大?你是用什麼辦法來帶班的?從哪方面來說,和在普通學校教書不一樣?

Joan:當我走進華德福幼兒園——就在今天早上,在一個小時的周末學校,我有機會和孩子在一起。我和一組的孩子在做事,同時在思量:這個孩子是誰?這個孩子的天性是什麼樣的?對這項活動,這個孩子的反應是什麼?個體總是位於整體的中心。

例如,今天早上我為孩子們表演了一個偶戲,他們的反應差不多是一樣的。我還沒有專業到區分每個孩子的不同。然後我們一起做小娃娃,看看孩子們是如何對待娃娃的,你會立即發現孩子的個性。有的孩子是膽汁型的,暴躁、激動,他們要做娃娃,做好後立即拿去玩了。有個小男孩非常夢幻,我想是粘液質的。他不和我們說話,但臉上卻呈現出最甜美的笑容。我為他做了一個娃娃,他只是笑了又笑,最後我把娃娃放進他的口袋,他很高興娃娃在他的口袋裡睡覺。

在幼兒園裡,有時候在遊戲中你會看到孩子獨特天性的流露。例如,我的班上有兩個6歲的男孩,他們長得又高又壯,他們總是會發生一些小衝突,看誰是最強大的。一天他們正在遊戲,他們兩個人都想當國王。他們把一張桌子當作王位,我以為他們又要開始爭吵了。我對他們說:「曾經有個國家,擁有兩個國王。」他們很喜歡這個主意,每個人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個說:「我是國王。」另一個說:「我是國王。」另外有一個和他們同齡的男孩,長得瘦小,他通常不參與兩個大男孩的遊戲。但這次他跳到桌子上,站在他們的身後說:「我是皇帝。」孩子們的個性在遊戲中展現。

問:就我聽到和讀到的華德福教育,我覺得它觸及到了人的核心。我仍然感興趣的是,你是否發現你的教學方法有必要改變,以便適應泰國的當地孩子、民族文化和傳統?華德福學校怎樣與泰國文化結合?或者與其他文化怎樣結合?

Rodney:在某個層面上,華德福教育是一種更加全球化的教育。我不覺得佛教國家或泰國會成為阻礙或問題。這也許意味著某些差異——在思想意識上肯定會有差異,但超越之上的是人性,這是它的本質。

Joan:這是一個普遍的問題,目前已經在32個國家裡有華德福教育,如,除了歐洲和北美,南美、埃及、以色列、菲律賓、日本,以及其它不同文化的國家都有華德福學校。我們的看法是這樣的,你們看到在全世界,孩子的成長有基本的模式,你們也看到不同國家的差異。我們看到華德福的課程適應全世界孩子的生活,但也需要有些變化,把豐富的本國文化融入進去。

今天早上我去參觀大皇宮,看到建築結構的美和獨特性,我開始想像怎樣把傳統的泰國文化帶進幼兒園、小學、中學。你們的文化源遠流長,有著豐富的神話和宇宙觀,會有某種方式把所有這些編入小學課程,以及幼兒園的活動中。

例如在歐洲的華德福幼兒園,老師能做許多有關麥子的事情,講麥子的故事,講麥子怎樣來到世上的傳說。在美國我們做類似的事情。但我們關注的是玉米。在泰國老師也能做類似的事情,但關注的是大米。我正巧在馬尼拉的華德福幼兒園呆過,他們有稻子豐收的歌和詩,他們收穫稻子,孩子們打穀脫粒,碾磨、煮飯、吃飯,他們真正地發現自己和稻子之間的聯繫。

對世界上所有的人來說,普遍的是總有某種穀物提供人類食用,無論是哪一種,同樣在華德福幼兒園也如此,不是這一種,就是另一種。我只是提供一個例子,生活中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是全球共同的,然而根據你所在的地理位置有所變化。每一種文化有自己的音樂、樂器、舞蹈形式,有自己的文學。在華德福的整個課程中,根據孩子的年齡,會把相應的本土文化帶進課堂。教育的藝術是了解孩子的發展,根據孩子的成長規律,配合文化方面的教育,這樣孩子才能領會老師傳授的內容,才能健康地成長,而不是給與孩子太多太早,以致無法消化。

Porn Panost(曼谷華德福學校創始人):最近我遇到Pra Ohammapidok(著名的佛教僧人)。他談到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怎樣創造一套教育體系。我考慮後,覺得有許多地方和Joan談到的一致。據他所說,過去的孩子主要是從父母那裡學習相關的生活方式。後來孩子進了寺院和僧人在一起,他從僧人那裡學習生活。儘管每天有部分時間用於書本學習,但他的主要時間是學習生活,書本的學習只佔整個學習期的次要部分。可是目前的學校體制已經把次要的部分提升到了整個教育過程。學習如何生活被刪除了,如今孩子們在學校里學的只是事實和信息。由於把生活放進了書本和知識里,各種情緒、紀律和行為問題層出不窮。比如道德是應該實踐的,卻被變成了需要記憶的信息。同樣,儘管文化是一種生活方式,是孩子生活的一部分,也被改變成了教科書。在我看來,華德福學校在日常教學中,讓孩子參與生活和實踐活動。這是我理解的相似性的一個例子。

老師的作用是另一個例子。Pra說老師一定要像和藹的指導員、親切的朋友。在孩子的模仿階段,老師必須是一位值得模仿的榜樣。他或她必須遵守紀律,以便孩子也能照著做。在他看來,紀律是經由有益的機緣逐漸轉化為習慣的,要培養孩子的自我約束,而不是強加規則。紀律一定是在生活中養成的,直到它成為習慣。這種遵守紀律的方式對孩子來說就是自然而然的。

他談到的另一個方面是,孩子應該從工作中得到樂趣,從學習中感到愉快。他主張這麼做並不是要用獎勵或娛樂去誘惑。他們的快樂應該發自內心,他們覺得所學的內容是有價值和有意義的,他們願意埋頭學習。這正是華德福小學老師要做的事情——經由情感來教育孩子。

他還強調堅定性。你們不能讓孩子來選擇他們想學的內容。老師必須提供給孩子他未來生活所需的內容。如果某門課難學,老師的任務是找到幫助孩子克服困難的方法。這就是Joan談到的意志。最後Pra提到深刻的思考、批判和理性的判斷,這和華德福對思考的理解是一致的。依我看,思考是主流教育體系唯一看重的方面。他們主要關注的是教會孩子思考。然而,按Joan的說法,目標僅僅局限於邏輯性的思考仍然是不完全的。

問:就我所知的華德福教育,我欣賞它對孩子天性的理解。然而我始終擔心它是否和當今世界現代化的潮流背道而馳。我困惑孩子是否能夠和這個真實的世界有關聯。

Joan: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因為我們所有的人都希望孩子是堅強的,能夠面對當今存在的世界。我們看到的是,在孩子成長的每一步,無論是3歲還是13歲,如果我們都教育孩子要堅強,他們就會有內在的力量走向社會,去面對這個世界。近日在孩子教育方面存在兩大誘惑:一種是催促孩子成長,削弱了他們的內心力量,另一種是害怕社會,過度地保護孩子,也使孩子弱化。這就是為什麼華德福教育最重要的方面是理解孩子的自然成長過程,這樣我們才能在孩子的成長階段上與他們相遇,才能給予孩子力量。

人們會說教育就像是好的醫學,當你知道什麼是人的健康,什麼是疾病,醫生開出好的處方就能讓人康復。當你知道在孩子的成長中,什麼是健康的,什麼是有害的,你可以創造出讓孩子健康成長的教育,在華德福教育中,我們十分幸運的是有了魯道夫·斯坦納關於孩子成長的深刻洞察,他對靈性的了解非常深奧。根據斯坦納的洞察,華德福的教育工作者可以調整課程,以便滿足眼前孩子的需要。

Porn博士:我以前有相同的疑問,擔心孩子不能趕上時代潮流,不能融入社會。當我觀察孩子,我意識到情況恰恰相反。不看電視並能玩假裝遊戲的孩子,可以和看電視的孩子一起,自由地玩受電視影響的情景遊戲。就好象前者看過同樣的電視節目一樣。當遊戲進行到某些內容超越了電視的影響時,電視喂大的孩子就無法參與了,甚至拒絕參與怎樣去遊戲。他們明顯地缺乏了解的渴望,缺乏克服困難的意志力。現代教育體系,尤其在美國,強調技術的作用,傾向於讓孩子選擇他們想學的內容。一方面,好像孩子熱愛學習,另一方面,孩子避開了不喜歡的科目。據Pra說,現在的美國孩子缺乏力量去克服阻礙。這是教育必須承擔的任務之一。

在華德福學校,如果某些課程孩子學起來有困難,老師的任務是找到幫助孩子的方法,我覺得這麼做,比起逃避問題,把孩子暴露在某些高科技面前更重要。孩子發展他的意志力,處理難題,培養毅力,這些都很關鍵。無論如何,如果你全副裝備了各種現代技術,你知道怎麼去操作,但卻沒有解決問題的意願,或者沒有進一步改善技術的願望,這些技術就毫無用處。教育的作用是尋找兩種極端之間的平衡。願我們不要偏頗一端。技術不做決定,是人做出決定。據電腦專家說,將來每個人幾乎平等地可以接觸到信息技術。如果真的是這樣,關鍵的因素是人的能力。你越完善自我,你就能更好地利用技術。

在華德福學校,孩子以簡單、直接的方式面對這個世界。他們不會被理智的或抽象的世界觀弄糊塗。世界對他們而言應該是有意義的,他們應該運用想像和情感理解事物。如果你讓孩子置身於複雜的技術或設備之中,他們想不出來它們是如何產生和演變的。電腦的功能極其精密,一個孩子不可能理解為什麼答案會出現在屏幕上。孩子無法想像電腦的工作過程,他簡單地認為電腦是自動的:按按鍵盤,得到答案。他缺乏真正的理解,事情看起來很容易。一些長大的人還以為你把米放進電飯鍋,把插頭插上就可以煮飯了,他們沒有想到還需要加水。需要注意的是這些人已經是成人了,而不是孩子。

你看,儘管有了技術,但缺乏連續過程的形象,仍然會導致錯誤的結論。因而,在華德福學校我們盡量讓孩子看到整個過程。剛開始的過程對他們來說是可以解釋和理解的。當形象和理解結合到一起,孩子就能領會真實的世界形象,它不是從晦澀中得到扭曲的世界形象,不是根據要求必須記憶的世界形象,而是孩子實際經歷過的世界形象。他覺察到原因和結果的關係,在佛教中稱為因果律,或者用術語來說,是把科學的思維教給了孩子。

最後,由於這種做法對孩子來說不太複雜,他的自主和自信將增強。這種自信根基牢固,相比之下,給孩子精密的技術,誤導他以為自己能操縱技術,這樣獲得的是錯誤的自信。我的結論是,這些基本、簡單的事情不僅給孩子正確的世界觀,也給他科學的思維方式,以及經由自己努力而建立的信心。

在高中階段,孩子深入學習高端技術。出於自信和對於相互作用的因素產生的結果的知覺,他迫切地感到要由自己去創造,由自己去研究,由自己去行動。我曾見到華德福的高中生修理一輛損壞的汽車,車子修好了,重新開始賓士,儘管他們在學校從來沒有學過修車。事實上,華德福教育培養的是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對問題的敏感度,其中包括行動的意志力。這些才事關重大。然而如今的教育工作者僅僅把目標局限於向學生傳授文化知識。他們從來不觸動孩子的情感去追尋得到結果的過程,或者在事物的發展過程中,探究背後的阻礙和啟示是什麼。

問:就我聽到的而言,華德福的方式和早期讀算認知的方法之間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兩者都鼓勵創造性、個體化,讓孩子按照自己的步伐成長。什麼是華德福區別於早期認知學習的特徵?

Joan: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因為在美國我們有類似的情況。我們看到的是許多老師現在會說:「遊戲非常重要。」但他們說的遊戲和華德福幼兒園的遊戲不同。如果你走進華德福幼兒園,你會看到像這樣的奇妙石頭,看到來自樹上的大塊木頭,你會看到籃子里裝著布,看到孩子用來創造世界的原材料。如果他們想有輛車,他們必須自己創造。如果他們想要一座城堡,他們必須自己搭建,如果他們想裝扮自己,他們可以拿布創造任何一種服裝。通過遊戲,孩子的幻想得以展現,某種才能在雙手的運用中發展。華德福幼兒園的玩具是未完成的玩具。它們是來自生活的原材料。另一個差別是,孩子若想真正地開展遊戲,他們必須有一種夢幻般的意識,而不是頭腦的清醒意識。他們的頭腦越是清醒,他們遊戲的能力越差。

在美國,如公立幼兒園,他們說重視遊戲,如果孩子在搭建一個房子,老師就會立即走過去說:「噢,你正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飯呢?」「為什麼你這樣做飯?」可能就此老師引發出一節課,而不是讓孩子在遊戲中盡情夢想。有研究表明在這種夢一般的遊戲中,能夠真正玩好的孩子,他們的語言能力、想像力、社交能力發展良好。那些玩不好的孩子在這幾個方面發展滯後。單單出於這個理由,我們可以說:「讓孩子真正地遊戲是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事情。」

我認為當今我們遇到的問題之一是,作為現代人我們喪失了孩子是誰的敬畏感。我們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孩子身上,認為他在某個時候應該學會什麼,而不考慮孩子身上正在成長和發展著的是什麼。我願提到華德福教育的另一個方面,我想作為本質上的差別適合這裡的討論,即華德福的老師關注自己的內心生活,做好班級工作的同時,沉思冥想生命的意義,從中他們發展出對孩子天性的敏銳感。沒有這種內心的工作,老師只能以十分膚淺的方式看待孩子,教育也變得十分表面化,甚至經常會對孩子造成傷害。從內在的生命中,一個人發展出對孩子真相的感知能力,並努力讓教育適應孩子成長的需要。

我舉個例子。魯道夫·斯坦納給了許多用於內心練習的例子。其中一個例子是觀察植物:一株植物生機勃勃,開滿鮮花,另一株植物已經正在凋謝和死亡。當你觀察植物,你開始看到在年輕、健康的植物里,有正在生長的姿態。在凋謝、死亡的植物里,你看到衰敗轉化的姿態。你做許多次觀察植物的練習,然後你在某個孩子身上看到:「噢!這個孩子的生命之花正在盛開。噢!那個孩子正在以某種方式凋謝,他的生命需要重新振作和復甦。」

一位華德福老師的成長不僅僅是外在的培訓,也是一種內在的完善過程。你可以從這個練習做起,還有許多其它的練習可以幫助你發展對孩子的良好感知。

問:成為一名華德福老師很難嗎?你是怎麼學習方法論,調整態度的?

Joan:某種程度上,要成為一名華德福老師需要畢生的努力,這是一個不斷成長的過程。但幸運的是可以在完成培訓之前開始從事華德福教育。通常一個人需要參加兩年的學習課程。或者對於已經當老師的人來說,需要的時間短多了,因為和孩子在一起能學到很多。所以,我們為已經當老師的人開設業餘培訓課程。

我介紹一下教師培訓的四個主要方面。一個是理解人的全面本質:身體、心靈(soul)和靈性(spirit)。魯道夫·斯坦納是華德福教育的創始人,需要學習他的生命整體觀,包括人的靈性、靈心和物質屬性。當一個人吸收了這些觀念,他就會感到他的整體意識擴大了,能夠比一般人容納更多的生活層面。這是我們整個身體、靈心和靈性本性的增長,我認為這使得我們成為華德福老師。

第二個方面,專門考察生命最初的21年,考察孩子是如何成長的。第三個方面是學習方法論,或課程內容。你會發現在幼兒園、小學、中學的課程和方法非常不同。第四個方面是培訓課程有大量的藝術活動:大量的繪畫、雕塑、戲劇……藝術活動培養我們自己的創造性,幫助我們發生內在的轉化——不僅僅是我能和孩子一起畫畫,也因為當我繪畫時,內心某些東西在變化,我正在喚醒自己的創造力、變得更能了解我自己。華德福教育中活生生的一面是它喚醒孩子,以及成人的創造力。

從幼兒園到12年級,學生感受到三種不同的老師。幼兒園裡,孩子的老師不是傳授知識的老師,而首先是一個人,通過人格品質引導孩子。幼兒園老師沒有固定的課程。她沒有一張可以站在後面的桌子。她自己好像就是課程。她的幼兒園就是她提供給孩子的世界。

小學老師具有對知識的愛好——數學、語文、科學。在整個八年期間,老師把各門課程的核心和特徵帶給孩子,不需要深入理解各門課,但在廣度上要顯示出各類知識之間有關聯。還有,小學老師可以說是天生的藝術家,因為不同領域的知識是通過藝術帶給學生的,是和藝術聯繫起來的。藝術包括大量的唱歌、朗誦、繪畫、濕水彩畫等等。在小學階段,藝術和課程內容密切地交織在一起。

幼兒園老師主要是用意志來工作,因為意志是幼兒的生活領域。小學老師主要在藝術和情感的領域進行所有課程的教學。中學老師主要在思維領域開展工作。孩子出生的頭一個七年,他主要以肢體和意志來學習。第二個七年,主要在於節奏系統,觸及心靈方面,運用藝術和想像來學習。14至21歲之間主要是經由思考來學習。教育調整自身適應孩子的每一個階段。所以華德福教育是真正的三種不同的教育,但又融合為一個整體。有些老師很幸運,在一生中能教三個發展階段的孩子,其他老師專長某一個階段。

問:在一項活動中是否有必要運用音樂或歌曲?

Joan:用音樂把一天的安排串聯起來很有好處。在幼兒園裡,比如引導孩子做晨圈,或開始聽故事,老師會唱歌,每天基本上是同一首歌,孩子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噢,現在是晨圈時間。」「噢,現在是故事時間。」老師不用總是向他們解釋。

在小學階段,有專門的音樂課,孩子們唱許多歌。但也有一些時候,某首歌用來從一個活動轉向另一個活動。因此,音樂再次蜿蜒穿行於一天的活動,有助於把一天的活動連接起來,讓人有心曠神怡的時刻。你專註於某項活動之後,唱一首歌,或用豎笛吹段曲子,會讓你神清氣爽,你的呼吸變得不同,你精神抖擻地參加下一個活動。

問:每一項活動,多少孩子參加合適?

Joan:像濕水彩畫、造型、烹飪的活動,有兩種孩子參加的方式。一種是所有的孩子共同參與。另一種方式是在遊戲時間,部分孩子過來參與活動,時間或長或短。他們和你一起做,再回去繼續玩耍。因此某一天,你可能有一桌子的孩子和你一起工作,其他孩子在玩耍。

我自己更多地用第二種方式工作。儘管在我早期的教學生涯中,我總是組織所有的活動,讓孩子都來。你可以用兩種方式。我覺得兩種方式都有足夠的理由。在這方面我不認為孩子的人數事關重要。如果你組織很好,並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30位孩子同時畫濕水彩畫。但你也許會像我一樣發現,在活動中,如果容許他們去模仿,出於他們的自由意志參與活動,一桌子的孩子圍繞你緊密的工作是相當美妙的。

如果一個孩子從來不參加,你可以走過去邀請他來參加。如果你覺得這項活動對這個孩子很有必要,你堅持讓他參加。但絕大多數孩子會充滿熱情自發地參加活動。正如我說過的,和30位孩子一起做事不是不可以,我在一個大的班級里見過。我自己在一項有組織的活動中,和20位孩子一起做事。但你要非常清楚你的步驟是什麼?你想怎樣做準備?你想怎樣去實施?結束時,你怎樣做清潔?當老師和一群孩子開展活動時,他們必須學會思考所有的事情。

問:幼兒能專註於一項活動很長時間嗎?有的孩子不和別的孩子玩,干擾別人,老師怎麼辦?

Joan:入園才1、2天的3~4歲孩子,很難讓他們坐著聽完一個故事,或參加完一個晨圈活動。所以學期開始的時候,集體活動的時間短一些,再漸漸地延長時間,孩子們就會習慣坐上10~20分鐘。很少要求孩子的注意力集中20分鐘以上。

在某項活動中,孩子可能難以安靜,有時候是由於他們年齡小,或者他們精力旺盛。如果他們能挨著老師坐,或者老師時時地用溫和的手放在他們身上,能起很大的安慰、放鬆作用。有的時候問題比較嚴重,如果孩子有多動症,或像今天早上我描述的那個小男孩,他有遊戲障礙。這樣的孩子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參與晨圈,我們必須幫助他,所以部分時間他坐在我的配班老師旁邊,看大家做晨圈,有的時候我覺得他能參加了,他就過來和我們一起做,然後他需要再次坐下來,在一旁觀看。只要沒有在精神上懲罰他,他不介意坐著觀看。他有點知道他不能和我們做完整的晨圈,但漸漸地,幾個月之後,他能夠至始至終參加晨圈,並且注意力集中。

問:華德福幼兒園畢業的孩子上小學一年級,是否難以適應文化課的學習?

Joan:孩子通過遊戲學習生活。他們不會通過遊戲學習閱讀,不會通過遊戲學會在本子上做算術題。但會玩的孩子到了六歲,在英國至少認識了英文字母。他們靠自己,以及周圍的事物學會了許多單詞。他們在頭腦里和文字做遊戲。我不教幼兒園的孩子讀、寫、算,他們的父母也不教,但我總是驚喜的發現許多孩子在遊戲中學會了讀、寫、算的初步知識。5歲半至6歲的孩子會坐在餐桌旁邊,出於好玩,出於對數字的熱愛,會自發地問另一個孩子算術問題。

我們見證的是,如果在孩子5歲左右,我們試圖教孩子數字,他們會失去興趣。他們不是越來越感興趣,而是排斥它。他們要從遊戲中發現這些事情,這樣到了小學一年級,他們渴望知道的更多。學習的初級階段只能以遊戲方式進行。到了學齡前,他們變得很哲學化,他們會多次談論關於無限的問題。如果允許他們遊戲,現在他們在頭腦中想要嘗試整個世界,包括無限問題。

這樣的孩子已經準備好上小學一年級,在6~7歲之間,當孩子準備離開幼兒園上學時,我們看到一個明顯的變化。在我教的幼兒園裡有五個班級,有些孩子上華德福學校,但大部分孩子上公立學校或者其他私立學校。在我們的公立學校里,4、5歲的孩子就花大量的時間學習文化課。因而總存在這樣的問題:我們的孩子上了一年級和那些已經學習過文化課的孩子相比會怎麼樣。

我們發現在一年級的最初的幾個月里,我們的孩子輕鬆地趕上其他的孩子。所以,我們對家長說:「耐心點,別著急。」我們會寫一封信,通過家長給一年級的老師,向他們解釋這些孩子來自一所遊戲幼兒園,還沒有學過文化課,以我們的經驗,他們會很快趕上來。所以老師不用為孩子擔憂,家長不用為孩子擔憂,孩子會進步的,他們會學習自然要學的東西。現在他們已經真正準備好學習文化課。

老師通常在最初的幾個月後做一次回顧。我們的孩子對於上學有種新鮮感,並準備好了開始學習,3個月內他們就趕上來了。花了好些年學習基本的讀寫算的孩子,相比我們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優勢,我們的孩子來自以遊戲為主的幼兒園,他們很快趕上了其他孩子。

每年,或每兩年我們做一項調查,我們寫一封信給家長,詢問他們的孩子在校情況,我們發現孩子適應文化課沒有任何問題。老師經常對家長說:「你的孩子喜歡學習,你的孩子是真正的孩子。」老師感到驚訝,因為這樣的孩子他們不常見。

在泰國你們有一個我們在美國沒有的問題,就是你們的孩子上小學一年級要通過考試。在絕大多數地方,我們的孩子沒有入學考試。我認為由於這項考試,絕大多數幼兒園老師被迫去教文化課,甚至他們自己也不想教。在美國,我們有壞的法律,我們學會怎樣去改變壞的法律。我提議所有在這所學校工作的人努力去改變現狀。因為我認為,這對孩子來說是條壞的法律。孩子不得不參加入學考試,並迫使老師不得不以某種方式去教孩子,甚至老師都覺得這種方式對孩子有害。

問:你是怎麼看待戶外活動的?

Joan:在戶外,有幾樣事情我希望孩子們有所體驗。我們儘可能的讓他們感受到四種元素。他們周圍有土、水、氣,在遊戲場地,有一種安全的方式把火帶給孩子,偶爾我們會生火煮些食物,讓孩子感受火元素。當然,照耀我們的太陽是火的巨大源泉。在遊戲場地,老師盡量通過四元素把大自然帶給孩子。

戶外時間就像是一個鏡像,和戶內遊戲時間互補。你有機會讓孩子玩耍,但戶外也可能是參與勞動。你的院子可大可小,勞動內容在於你種什麼植物,你可以除草,季節性的收穫,這樣孩子在戶外真正地生活在大自然中。孩子們也可以有個沙坑,他們玩沙、挖沙。如果在遊戲場地有個長滿綠草的小山坡,那就太好了,即使你不得不自己填土堆出一個小山坡。因為孩子喜歡沿著山坡跑上跑下,他們感覺如此自由自在。你可以設計戶外玩耍場地——不一定需要很多的設備,自然的東西多一些,孩子可以在戶外盡情與大自然遊戲。戶外他們也可以蓋房子,建堡壘,塔建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現在,他們能真正地建造,他們需要的一切東西都不是現成的、做完的。

如果我在泰國建個幼兒園,院子會有許多水果樹,它們在一年的不同時間裡結果。我們可以時常採摘水果。我想有一個小小的戶外烹飪區域,我們可以做果醬,或其它的在戶外進行的水果加工。孩子們在一旁玩他們的,也可以來幫忙。他們也許受到老師工作的啟發,遊戲玩得更投入。

我要找到能染美麗顏色的植物,把這些植物種在幼兒園裡,我們摘下莖葉放在染鍋里煮,為幼兒園的物品染上顏色。我要做堆肥,任何我們不吃的東西,如水果核,不吃的蔬菜,都拿來做堆肥,重新變成土地。孩子們目睹堆肥的奇蹟,他們幫助了大地,用堆肥創造出新的土壤,然後灑在土地上幫助植物生長,孩子們感受到和大地的生命如此密切相聯。在愉快勞動的氣氛中,還有許多事情我們可以和孩子們一起去做,他們從中會學到許多東西。這種學習不是大腦的學習,而是經由雙手、心靈的學習,經由全身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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