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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的簡單與不簡單 | 訪談Zvi老師實錄

Zvi老師在訪談最後所說的「生神的秘感感」更為夜晚增添了別樣的色彩,它更強烈地讓我感到,生命遠遠比平日中充斥我們心靈的東西要大得多。正是這一宏大,讓俗世的瑣碎變得更加渺小,卻也讓個體的精神向永恆的宮殿攀升。

撰文:伍丹
首發:ChildLeaf公眾號(鏈接

前段時間,我和Zvi老師進行了一次圍繞童話的對談。內容很多,既講到了童話的本質、童話和孩子的關係,也通過童話戳到了現代社會成年人的諸般毛病。好幾次,我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暗暗感嘆:Zvi老師,你也太真相帝了!

但我知道,很多朋友就願意讓這樣的真相來敲敲腦袋。

由於採訪音頻不便分享,我便把訪談整理成了文字稿,但寫完才發現居然有將近八千字!我已經開始好奇,誰會把它真的看完了(笑)

下文詳細記錄了這次訪談,但為了方便大家對內容有一個概覽,這裡先提供一個主題大綱:

訪談主題

1、童話的簡單與不簡單;
2、與童話重新建立聯結;
3、孩子在故事中理解「我是誰」;
4、和孩子一起畫故事;
5、內心的圖景和畫出來的圖景;
6、在對生命的驚嘆中講述童話

1、童話的簡單與不簡單

W(伍丹):對於現代人而言,很多經典童話故事似乎都太過簡單了。比如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往往被籠統地描述為「勇敢」「誠實」或者「邪惡」。但具體是怎樣的勇敢、怎樣的邪惡,卻幾乎沒有太多的鋪展。此外,故事的情節也似乎很簡單,甚至簡化,比如白雪公主的繼母僅僅因為嫉妒她的美貌,便要派人去殺了她。但我們現代人的心魂似乎更為複雜、善惡交織,很難僅僅單純地用「善良」「邪惡」來描述;我們做事的動機也非常複雜,往往不是單線性的,而是很多層次交織在一起。因為這些原因,很多現代成人感到很難被童話吸引。相反,我們會被複雜的小說吸引,或者被其他現代人所寫的童話吸引,比如安徒生、王爾德、黑塞都寫過很被現代人共鳴的童話。對此,你怎麼看呢?

Z(Zvi老師):其實這個問題比看起來還要複雜,有很多面向。

首先我們得澄清一個誤解。我們以為自己作為現代人心靈很複雜,但其實我們都很簡單。這一點其實很需要被看到。比如,很多人做了一件事,他會告訴你這背後有這樣那樣複雜的原因,但其實他自己知道,其他人也知道,真正的原因遠沒有他說的那麼複雜。真正的原因只是被那些複雜的說辭給覆蓋住了。

第二點,我們之所以認為這些古老的、經典的童話太簡單,是因為我們低估了其中的想像力所具有的力量和作用。童話故事中包含的是原型的圖景,這就意味著,它們都是種子。而一顆種子和最後它長成的植物是很不一樣的。換言之,作為種子的童話故事最終都會生長和帶出各種各樣不同的「植物」,而不會永遠停留在種子的階段。我們的心魂就有這樣的可能性,能夠接受這些原型圖景的力量。等之後有了恰當的條件,種子就會生長發芽。

比如,你給一個孩子講故事,你只需要簡單地講出「有一座城堡」就夠了。孩子心靈的想像力會澆灌這顆種子,會圍繞城堡帶出一整個世界。但如果這個孩子後來看了《魔戒》的電影,看到了裡面的城堡,那他就可能把自己所擁有的城堡的圖景固化為電視中城堡的樣子。

而我們現代成年人,自以為自己有著複雜深層的心理世界和內在圖景,但最後買漫威英雄漫畫的成人卻遠遠多於能夠沉浸在《追憶逝水年華》這本書中的人。所以,我們其實是需要很簡單但卻很原型的圖景和故事的。比如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我們始終看不厭。

W:所以因為這個原因,童話故事就需要很簡單嗎?

Z:應該說,童話具有一種很簡單也很直接的品質。另外,我們現代人其實有點失去了辨別對錯的能力。

W:這是什麼意思呢?

Z:比如,我們其實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但我們總是能找到辦法告訴自己和他人:「哎,其實我之所以這麼做,原因是很複雜的…..」

W:(笑)

Z:比如,一個人總是使用塑料包裝袋。別人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許會說:「我也知道環保很重要,但我這麼做背後也是有原因的……」有什麼原因呢?很多時候就是想過得舒服唄。這就是人所謂的「複雜的原因」。其實原因並不複雜,而是我們自己顛來倒去,附加了很多故事來掩蓋一些非常簡單直接的東西。

相關故事推薦《三片羽毛》:看上去最「傻」的小兒子最終成為了國王,他簡單的心靈卻有著信任與行動的力量。

2、與童話重新建立聯結

W:你這番話讓我想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最開始我提到,我認為現代人之所以難以進入童話故事,是因為我們的心靈在渴求一些更複雜、層次更豐富的東西。但仔細感受一下又會發現,其實在現實生活里,往往是那些非常簡單甚至是原始的圖景有著強大的力量,比如非常原始的、一點都不複雜的「仇恨」的圖景,卻往往能調動出人極大的行動力(破壞力)。

Z:是啊,好萊塢絕大多數電影的核心圖景就是「復仇」。簡單而暴力的圖景。還有愛情和性。如果撥開外面那些繞來繞去的故事,最後你會發現,它的根基就是這些簡單甚至原始的圖景。

還有一點,現在人們所接觸的童話圖景,比如國王、王后、王子、公主等等,已經被過於泛濫和過於膚淺地使用了,各種各樣的卡通看上去都在講童話,但它們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童話。也因此,我們已經開始失去了和真正童話建立聯結的能力。我們在太多錯誤的語境和情景中接觸到了太多虛假的童話。

W:對啊,確實如此。尤其是成年人,已經在失去和真正童話的內在關聯了。那我們可以做什麼嗎?

Z:這確實是很大的一個問題。我們現在正在做的工作(Zvi老師指的是正在進行中的《透過繪畫,進入童話的奧秘》系列微課)就是想要試著重新打開這些被封藏的童話,將它們放到恰當的語境中,從而讓人們可以經驗到童話中更深刻的圖景。

W:這麼說起來,其實現在也有很多人抱著這樣的意願在「重新打開童話」,但很多人的做法是按照現代人的心理和邏輯來「新編童話」,比如「灰姑娘怎麼能當一名軟弱的女性呢?」

Z:「對,所以「讓我們來創造一個獨立強大的女性形象吧!她再也不在灰堆里幹活了,她要去蹦迪!」(笑)」

W:這樣的方向恐怕完全走偏了吧?

Z:對,完全走偏了。當然,我並不是說我們不應該寫新的童話,恰恰相反,我們應該去創造,但不是以一種心理解讀的方式去寫,也不是把童話變成道德的說教,而是應該去尋回童話真正的源頭。回到那個源頭去找到新的圖景。

W:那麼,人為什麼非要去做各種各樣的道德說教不可呢?產生這種行為的根源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能讓故事作為它本身而存在,而是「忍不住」要在裡面加上某種我們自認為正確的道理呢?

Z:其實我們來看看現在整個世界的文化就能明白。現在不管在東方還是在西方,人們都很難與任何宇宙性的真相建立起真正的關係。可以說,我們感到自己被拋在了這裡(地球上),只能靠自己了。一方面,很多人並不真正地相信什麼,或者只有當某種價值觀不影響我們自己的生活時,我們才會有所謂的「堅持」。但很奇怪的是,每個人卻都想告訴其他人,什麼是正確的。這樣的做法跟人本應該有的發展是恰恰相反的。因為真正的「道德」需要更多地成為每個人自己的責任,應該由每個人自己來決定在他所立足的現實中,什麼是一件對的事。畢竟,我們對另外一個人到底知道些什麼呢?我們是憑著什麼在對另一個人說「你做錯了」?如果對方的行為在傷害你,你當然可以制止他,但如果僅僅是因為他在做一件你不喜歡的事,你就認為他是錯的,那麼你反而有更多的問題。

相關故事推薦《灰姑娘》:重聽這個經典故事,你也許會發現自己的道德判斷來得太快。故事音頻及講解可參考《如何對待童話中的殘忍》。

3、孩子在故事中理解「我是誰」

W:你這番話涉及到了很重要的一個議題,那就是人的「自由」。施泰納曾經在一次講座中談到,童話故事具有一種「開放的輪廓」。我自己對此的理解是,一個故事擺在哪裡,每個人都以自己當下的現實為立足點走進這片故事的森林。正因為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他獨特的人生歷程,所以他對故事的體驗也會擁有自己的個體性。你可以圍繞這個話題談談你的理解嗎?

Z:施泰納說,如果你教給小孩子過於清晰的概念,那你就會讓他們生病。小朋友不需要一個輪廓過於清晰甚至固化的概念,而是需要由他們自己去發現這些概念,由他們自己去理解到自己的思考、情感和意志是怎樣在運作的。而要讓他們能夠做到這件事,我們需要提供的就不是一個概念,而是一個圖景。圖景也包含著概念,但圖景更加開放,並且它所擁有的意義和內涵也遠遠多於通常情況下固化的意義。所以,當孩子聽到一個故事時,當他通過故事獲得了很多很多圖景,並試著在故事和圖景中去理解各種關係時,比如國王、王后的關係,王子和公主的關係等等,那他就必須親自參與到這些圖景中,讓它們流動起來,而不是被給到一個清晰的概念和固化的答案……

W:但故事中也會有被給到的關係,比如推動故事發展的原因和結果都在那裡,小朋友在聽故事時也會跟隨這樣的因果鏈條,而不會擁有完全的自由……

Z:沒錯,但童話中的因果關係是很特別的,很多時候它們看上去很奇怪,會打破日常生活中的常規,保持在一種很開放的狀態中。童話故事映射的是精神的真相,當孩子在經驗故事、當他讓故事的圖景在內在流動起來時,他其實是在構建起他對他自身的精神性體驗。孩子們一邊經驗著圖景的流動,一邊以一種開放的方式進行著體會和理解,比如「為什麼這個年輕人要躲避那位看上去很壞的公主,但最後卻又和她結婚了呢?」(註:格林童話《小海兔》)

這裡的邏輯是更高層的邏輯,而不是像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因果關係那樣被綁定在各種固化的概念中。比如在生活中,成年人告訴小朋友:「你必須在9點前到學校。」那小朋友會按你的話去做,但他其實根本不理解這背後的邏輯,為什麼一定要是9點?為什麼9點就比9點10分更好?你看到了嗎,這種日常生活中的規定,它們背後所對應的概念和因果關係是人為而刻意的。但童話故事中的邏輯遠在其上,也有著更富生命力的概念。

W:在我當老師的時候,我觀察到,低年級的孩子們在聽了故事之後,一下課就自然而然地玩起故事,扮演其中的角色。沒有人教他們要這麼玩,也沒有人告訴他們去這麼做。他們僅僅是自發地以這種方式進入了故事。

Z:對,他們通過玩來經驗故事的圖景。

W:並且這裡還納入了人和人的社交關係。比如,誰來當國王,誰來當王子,這裡包含有著孩子們很多的內在體驗。

Z:確實如此。我認為,孩子們玩耍的天性背後有一種很重要的推動力,孩子們通過玩耍在尋找自己的位置。當孩子們在嘗試不同的角色時,他們也在理解「作為國王是怎樣的感覺?」「自己是怎樣的王子或者公主?」甚至「當青蛙是什麼感覺?自己又是怎樣的一隻青蛙?」。這樣的活動會讓一個孩子在更廣博的情感領域中經驗和理解「我是誰?」。你會發現,當一個人越來越固化時,他也越來越多地喪失了玩耍的能力。他們會被固化在自己的「身份」中,但卻失去了自己心魂的其他部分。

童話微課的學員張張和她的孩子一起為《野萵苣》的故事製作了玩偶,在家中布置出了迷你劇場。她說,孩子們在故事中玩得不亦樂乎。在這樣的體驗面前,哪個孩子會不著迷呢?

4、和孩子一起畫故事

W:很多時候,孩子們在聽了一個故事之後,會強烈地渴望去畫這個故事,甚至有的孩子會非常明確地告訴你他要畫哪個場景。那這個時候,是不是也有你說的這種推動力?孩子們是不是也在通過繪畫故事經驗著自己呢?

Z:是的,繪畫是在另一個層面做著同樣的事。但如果成年人強迫孩子去畫,那就會出現問題。「強迫一個孩子去畫故事」和「故事喚醒了孩子內在的熱情以至於他們很想把故事畫下來」,這二者是非常不同的。

W:對,這也是我接下去想和你探討的一個問題。在華德福教育中,人們往往有一種理解,那就是主課講了故事之後,孩子們需要去把故事畫下來。但這裡就會涉及到,我們究竟是出於習慣性的認知在讓孩子去畫(甚至可能是要求孩子去畫),還是真正喚醒了孩子們的熱情。

Z:對。這裡最重要的問題是,老師是否是因為「作為華德福老師我必須帶孩子畫故事」而去做這件事。如果老師或者家長真的喜歡他在講的故事,那孩子也會喜歡上這個故事。所以,就以你真正熱愛的心情去講一個你真正熱愛的故事。哪怕父親回到家,激動地說:「孩子,我今天買了一個很棒的Ipad!」孩子也會對這件事產生濃厚的興趣。那如果父親對孩子說:「孩子,我今天聽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這個孩子會不感興趣嗎?他的興趣肯定會被點燃的。所以,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成年人往往因為各種原因不願意真正付出努力,去找到那個自己特別熱愛也特別想分享的故事。很多時候,成年人的態度是「好吧,我現在必須要給你講一個故事,在這本(該死的)書中有什麼故事你想聽嗎?」之後,成年人一邊閱讀故事還會一邊在心裡嘟噥:「這個公主和這個王子在搞什麼鬼?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那這樣的故事,將完全失去它的魔力。如果我們無法愛上一個故事,那我們就不可能講述它。

W:但現在還有這樣一種情況,有的時候老師或者家長飽含熱情地講了一個他們真正熱愛的故事,孩子也很喜歡,但就是不願意去畫,因為他會覺得自己畫得很難看。

Z:當然,這種事現在經常發生。我只能講講我自己的經驗。我的做法是我自己畫給孩子看,和他們一起畫。如果我們成年人自己不動筆,還要求孩子畫,那是很難的。你甚至可以一邊講故事一邊畫,「從前有一個王子…」(Zvi老師一邊說一邊在紙上畫了一個火柴棍人),你看,幾個點和直線就畫出了一個王子。你不需要先成為畢加索再給你孩子畫畫。

W:但很多家長會覺得,他們自己要是畫出火柴人這樣難看的畫,會影響孩子的藝術審美,會局限孩子的繪畫能力。

Z:不會的。如果一個孩子喜歡上了畫畫,那他很快就會超過他的父母(笑)。他們也許一開始會模仿家長的畫法,但很快他們就會找到自己的道路。這個問題父母們完全不用擔心。問題往往倒在於家長或者老師自己太累了,畫不動了,或者嫌棄自己的畫不好看。而華德福教育的一個關鍵原則就是「榜樣」。並不是要讓家長或者老師當完美的人,沒有任何人是完美的。重要的是家長和老師所付出的努力。對孩子來說,看到身邊的成年人在努力,就足夠了;之後,他們也會努力,並且很快就能超過成人。

註:最近,在《透過繪畫,進入童話的奧秘》系列微課中,很多學員正是抱著「為孩子畫一個故事」的心情進行著創作。下面分享兩幅圍繞《野萵苣》這個童話所創作的簡單畫作以及Zvi老師對此的點評。相信每一位希望為孩子畫故事的成人都能從這番話中得到極大的鼓勵:

微課學員霈憬的畫作《野萵苣》

Zvi老師點評:這兩幅畫並不是為某本書創作的,但它們卻可能是非常適合孩子的畫作,是你可以為孩子,為自己的孩子畫的畫。因為即便它們簡單地就像是兒童畫,你也仍然可以看到其中的圖景和人物,可以用它來講故事:這裡有塔樓,那裡有王子,女巫在走路,而我們之所以知道她是女巫,是因為她被畫成了黑色的。這些就是你在第一幅畫中能夠看到的。

在第二幅畫中你能看到荒漠中的野萵苣和她的兩個孩子,你可以用這兩幅畫來講故事,非常直接,非常簡潔,有一種一對一的關係。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讓我們看到每個人都能畫,都能為孩子畫,它不需要成為出版書籍當中的一幅,而是以畫面進行直接的表達,為故事注入色彩和形體,從而讓孩子和我們自己可以看著畫說:這是塔樓,這是野萵苣,森林的色彩是這樣的等等。儘管這兩幅畫不是用於出版的專業作品,但它們都很簡單也很美。

5、內心的圖景和畫出來的圖景

W:這裡,我還要岔開去問另一個相關的問題。當孩子聽故事時,哪怕他沒有動筆,其實也已經在內在世界中把故事「畫」出來了,因為孩子會想像出很多很多的圖景。那這樣的「畫」和實際拿起紙筆的畫,二者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嗎?

Z:我認為如果實實在在地把畫畫出來,會把對圖景的經驗帶到更深的一層。當你把內在的東西帶到外面時,你就有了一次「行動」,你把什麼東西創造出來了。比如孩子為童話故事畫了一幅畫,然後你把它貼在牆上,第二天孩子醒來,再次看到他昨天的畫時,他的內在會有一種響應:「我在這裡做了一件事」。一個孩子與他的塵世生命便由此建立了一次關係。

這一點也是我們在華德福教育中不能忽視和誤解的一點,那就是孩子來到這個世界,首先是為了「入駐」塵世的生命的。這樣的「入駐」不應該發生得過快,但我們也不能阻礙它。毫無疑問,孩子是來到「這裡」的。所以,通過帶出一個行動,比如畫出一幅畫,孩子就把他的內在生命印刻在了他所處的這個世界,這樣也會讓外面這個世界變得更為親切。當孩子和世界建立了關係時,他也更會感到這個世界有他的「家」。我認為這非常非常重要。就像你跟孩子講述植物,和讓他實實在在地在花園裡勞動,這二者是很不同的。當孩子把一幅畫畫出來時,他就得把色彩畫到紙上,而這樣,他就能親眼看到和經驗到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影響。

當然,有一個誤解一定要澄清,那就是並非每個人都需要畫畫。華德福教育並不是一套方法論,並不是說不畫畫就不叫華德福教育。這個教育的核心在於它所指出的方向:我們人該如何看待世界,該如何與人、與世界建立關係。所以,可能在另一個家庭中,大家都不畫畫,而是把故事變成了戲劇,又或者某個家庭把一個故事變成了歌曲。有很多條道路可以幫助孩子通過藝術化的體驗將他內在的生命映射到外在。最重要的,並不是我們具體採用了什麼藝術形式和方法,而是我們對這件事的熱愛:熱愛故事,熱愛分享故事。一位老師不需要先成為演員、不需要先學習播音、不需要先把故事背得滾瓜爛熟才能講故事,只要他真心地熱愛這個故事,並帶著對所愛之物的珍惜和慎重來講述這個故事,那這個故事就會有「魔法」。當然,如果老師或者家長還能領悟到童話背後的深刻內涵,那就會更有幫助。

W:確實如此,不過這就引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對於我們現代社會的成年人而言,要愛上童話並不是那麼容易、那麼自然而然的事。我們往往失去了和童話的關聯,童話也無法輕易地喚起我們對它的熱愛。如果我們無法找到這樣的愛,又怎麼跟孩子講童話呢?

6、在對生命的驚嘆中講述童話

Z:你說得沒錯。但這裡需要注意的是,在當下的時代,沒有什麼事會「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就像照顧和養育孩子這件事本身,在過去的時代,這是多麼自然而然的事,但現在家長們卻感到非常困擾,說不定還一直在尋找能夠勝任這項工作的保姆。連這件事都不再「自然而然」了,其他事也是如此。我們都得找到一條「超自然」的道路,來和我們做的每件事重新建立關係。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我們需要重新「學習」童話故事。並不是說我們要以學習童話來取代閱讀童話,而是通過新的認知來深化我們對故事的愛。我想,這裡還有一點需要注意,那就是孩子並不需要那麼多故事。一個好的故事,孩子總會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聽。

W:那再回到講故事的家長或者老師,你認為成人講故事的真正動機會如何影響故事的體驗呢?比如很多家長講故事,是因為「要培養孩子的語言能力」或者「華德福教育認為給孩子講故事很重要。」

Z:我認為家長或者老師需要去理解自己對於孩子的發展、對人的發展是否有著真正的興趣。當成年人對此確實有興趣,並且理解到了故事中包含著關於人之本質的深刻智慧時,他就會對童話產生真正的興趣,並且很願意講童話。這一點我已經在很多工作坊中看到了。很多成年人朋友因為在講座中接觸到了童話的智慧,回家後就很願意去讀童話。我們無法因為「施泰納說了童話很重要」就去講故事,而是因為真正感到「哇,這個童話太棒了!」才能把它分享出來。

另外我還想補充一點,那就是童話可以將「生命的神秘感」再次帶回到我們的身邊。我們現代人正在失去這種感覺,認為所有事情都需要有一個答案。很多家長給了孩子太多太多智性的解釋和答案。當孩子問「為什麼天會下雨?」,家長往往會向孩子解釋,說水是這樣這樣循環的。但這其實不是「為什麼」會下雨,而是雨「如何下的」。我們必須再次獲得對生命奧秘的深刻驚嘆感。如果孩子能夠為生命的奧秘而驚嘆,那他就會渴望學習、熱愛學習。

W:但現在很多家長很抗拒這種生命的神秘感,覺得有答案才更好。

Z:當然了,我們想要把一切都置於自己的掌握當中。

W:還有的家長會認為,神秘感不夠「科學」。

Z:恰恰相反,真正的科學正是基於對生命奧秘的驚嘆才誕生的。真正的科學家會感嘆:「天啊,這太不可思議了!自然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當我們承認「我對這個世界還很不了解,還有很多東西我都不知道」時,我們並不是在說瞎話,或者因此顯得很笨,而是說出了一個深刻的真相。但現在我們越來越難以感受到生命所擁有的這份神秘,所以我們需要再次喚醒它。而童話故事,就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麼睡美人會睡一百年?」「我不知道。」「王子怎麼會變成青蛙呢?」「我不知道。」(註:Zvi老師在說出「我不知道」時,絲毫沒有任何羞愧感,反而讓我感到了某種誠意。因為認真地去看了這個世界、去感受了這個世界,才有能力放下自己的驕傲和成見,說出「我不知道。」)

W:但現實中,我們不願意承認「我不知道」,而是會說「那不可能,那是假的。」

Z:是的。很多時候我們會狂妄地下一個判斷。比如,一方面我們會覺得古埃及人做了那麼多了不起的事,他們能修建出金字塔,但另一方面我們又宣稱古埃及人比我們更愚昧,因為他們「居然」還相信神的存在。但你感受一下,你怎麼能把古埃及的深刻智慧和「愚昧的信仰」簡單地放在一個論斷中呢?比起下判斷,為什麼我們不承認「我不知道為什麼古埃及人是這樣的,這太神奇了!」

所以,我認為,在孩子的心靈中喚醒生命的神秘感是很重要的。但家長需要首先在自己的心中將它喚醒。當我們能夠感知到生命的神秘時,我們就會渴望學習。

W:是的,得重新擁有「驚嘆」的能力。

Z:對。我們需要允許自己擁有這種感覺,允許自己感受到生命的神秘與奧秘,認識到生命遠比我們看到的要宏大。我們可以坦然地說:「孩子,我也沒有答案,生命就是充滿了讓人驚嘆的事。」不要覺得這樣的「不知道」是錯誤的。恰恰相反,這種感受是正確的、恰當的。落下的雨水、路邊的花朵、奔跑的馬……這一切都包含著奧秘。

當這次對談結束時,天已經黑了。明亮的白天把人清醒地拉到眼前的種種,黑夜卻往往激發出人對於無限無量之存在的嚮往和想像。

Zvi老師在訪談最後所說的「生神的秘感感」更為夜晚增添了別樣的色彩,它更強烈地讓我感到,生命遠遠比平日中充斥我們心靈的東西要大得多。正是這一宏大,讓俗世的瑣碎變得更加渺小,卻也讓個體的精神向永恆的宮殿攀升。

在宇宙宏偉而神秘的進行曲中,我在哪裡,我是誰。

附錄:關於「驚嘆」

在精神科學和華德福教育中,對生命的「崇敬」和「驚嘆」被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說,它決定著一個人是否可以「開始」踏上學習和成長的真道。

在《如何認識更高層的世界》一書中,施泰納先生將「崇敬心」列為了最首要的心靈條件,他說:

如果我們不在內在發展出「有些事物是超越我們」的深切感受,便無法發現將我們引向更高層世界的內在力量。先把心靈指引到崇敬與奉獻的深處,才能發現將人們帶到知識高峰的力量。唯有通過謙恭的門檻,才能攀升到靈性的高閣。要到達真知,你必須先學會尊敬這知識。

而對「驚嘆」的重視,更是早在古希臘時期就被哲人們反覆強調,在此引也用兩段:

柏拉圖在《泰阿泰德篇中》說道:

一個人(一個哲學家)在面對智慧時所擁有的心靈狀態正是:驚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可以開啟對智慧(哲學)的熱愛。

亞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學》中說道: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激發人開始哲學思考的正是驚嘆。一開始,人們對於周遭的事物感到驚嘆;之後,人們開始沉思月相的變化、太陽的軌道,對滿天的繁星感到驚嘆;最後,人們會將目光投向宇宙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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