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vi老师在访谈最后所说的「生神的秘感感」更为夜晚增添了别样的色彩,它更强烈地让我感到,生命远远比平日中充斥我们心灵的东西要大得多。正是这一宏大,让俗世的琐碎变得更加渺小,却也让个体的精神向永恒的宫殿攀升。
撰文:伍丹
首发:ChildLeaf公众号(链接)
前段时间,我和Zvi老师进行了一次围绕童话的对谈。内容很多,既讲到了童话的本质、童话和孩子的关系,也通过童话戳到了现代社会成年人的诸般毛病。好几次,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Zvi老师,你也太真相帝了!
但我知道,很多朋友就愿意让这样的真相来敲敲脑袋。
由于采访音频不便分享,我便把访谈整理成了文字稿,但写完才发现居然有将近八千字!我已经开始好奇,谁会把它真的看完了(笑)
下文详细记录了这次访谈,但为了方便大家对内容有一个概览,这里先提供一个主题大纲:
访谈主题
1、童话的简单与不简单;
2、与童话重新建立联结;
3、孩子在故事中理解「我是谁」;
4、和孩子一起画故事;
5、内心的图景和画出来的图景;
6、在对生命的惊叹中讲述童话
1、童话的简单与不简单
W(伍丹):对于现代人而言,很多经典童话故事似乎都太过简单了。比如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往往被笼统地描述为「勇敢」「诚实」或者「邪恶」。但具体是怎样的勇敢、怎样的邪恶,却几乎没有太多的铺展。此外,故事的情节也似乎很简单,甚至简化,比如白雪公主的继母仅仅因为嫉妒她的美貌,便要派人去杀了她。但我们现代人的心魂似乎更为复杂、善恶交织,很难仅仅单纯地用「善良」「邪恶」来描述;我们做事的动机也非常复杂,往往不是单线性的,而是很多层次交织在一起。因为这些原因,很多现代成人感到很难被童话吸引。相反,我们会被复杂的小说吸引,或者被其他现代人所写的童话吸引,比如安徒生、王尔德、黑塞都写过很被现代人共鸣的童话。对此,你怎么看呢?
Z(Zvi老师):其实这个问题比看起来还要复杂,有很多面向。
首先我们得澄清一个误解。我们以为自己作为现代人心灵很复杂,但其实我们都很简单。这一点其实很需要被看到。比如,很多人做了一件事,他会告诉你这背后有这样那样复杂的原因,但其实他自己知道,其他人也知道,真正的原因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复杂。真正的原因只是被那些复杂的说辞给覆盖住了。
第二点,我们之所以认为这些古老的、经典的童话太简单,是因为我们低估了其中的想象力所具有的力量和作用。童话故事中包含的是原型的图景,这就意味着,它们都是种子。而一颗种子和最后它长成的植物是很不一样的。换言之,作为种子的童话故事最终都会生长和带出各种各样不同的「植物」,而不会永远停留在种子的阶段。我们的心魂就有这样的可能性,能够接受这些原型图景的力量。等之后有了恰当的条件,种子就会生长发芽。
比如,你给一个孩子讲故事,你只需要简单地讲出「有一座城堡」就够了。孩子心灵的想象力会浇灌这颗种子,会围绕城堡带出一整个世界。但如果这个孩子后来看了《魔戒》的电影,看到了里面的城堡,那他就可能把自己所拥有的城堡的图景固化为电视中城堡的样子。
而我们现代成年人,自以为自己有着复杂深层的心理世界和内在图景,但最后买漫威英雄漫画的成人却远远多于能够沉浸在《追忆逝水年华》这本书中的人。所以,我们其实是需要很简单但却很原型的图景和故事的。比如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我们始终看不厌。
W:所以因为这个原因,童话故事就需要很简单吗?
Z:应该说,童话具有一种很简单也很直接的品质。另外,我们现代人其实有点失去了辨别对错的能力。
W:这是什么意思呢?
Z:比如,我们其实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但我们总是能找到办法告诉自己和他人:「哎,其实我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是很复杂的…..」
W:(笑)
Z:比如,一个人总是使用塑料包装袋。别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许会说:「我也知道环保很重要,但我这么做背后也是有原因的……」有什么原因呢?很多时候就是想过得舒服呗。这就是人所谓的「复杂的原因」。其实原因并不复杂,而是我们自己颠来倒去,附加了很多故事来掩盖一些非常简单直接的东西。
相关故事推荐《三片羽毛》:看上去最「傻」的小儿子最终成为了国王,他简单的心灵却有着信任与行动的力量。
2、与童话重新建立联结
W:你这番话让我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最开始我提到,我认为现代人之所以难以进入童话故事,是因为我们的心灵在渴求一些更复杂、层次更丰富的东西。但仔细感受一下又会发现,其实在现实生活里,往往是那些非常简单甚至是原始的图景有着强大的力量,比如非常原始的、一点都不复杂的「仇恨」的图景,却往往能调动出人极大的行动力(破坏力)。
Z:是啊,好莱坞绝大多数电影的核心图景就是「复仇」。简单而暴力的图景。还有爱情和性。如果拨开外面那些绕来绕去的故事,最后你会发现,它的根基就是这些简单甚至原始的图景。
还有一点,现在人们所接触的童话图景,比如国王、王后、王子、公主等等,已经被过于泛滥和过于肤浅地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卡通看上去都在讲童话,但它们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童话。也因此,我们已经开始失去了和真正童话建立联结的能力。我们在太多错误的语境和情景中接触到了太多虚假的童话。
W:对啊,确实如此。尤其是成年人,已经在失去和真正童话的内在关联了。那我们可以做什么吗?
Z:这确实是很大的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工作(Zvi老师指的是正在进行中的《透过绘画,进入童话的奥秘》系列微课)就是想要试着重新打开这些被封藏的童话,将它们放到恰当的语境中,从而让人们可以经验到童话中更深刻的图景。
W:这么说起来,其实现在也有很多人抱着这样的意愿在「重新打开童话」,但很多人的做法是按照现代人的心理和逻辑来「新编童话」,比如「灰姑娘怎么能当一名软弱的女性呢?」
Z:「对,所以“让我们来创造一个独立强大的女性形象吧!她再也不在灰堆里干活了,她要去蹦迪!”(笑)」
W:这样的方向恐怕完全走偏了吧?
Z:对,完全走偏了。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不应该写新的童话,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去创造,但不是以一种心理解读的方式去写,也不是把童话变成道德的说教,而是应该去寻回童话真正的源头。回到那个源头去找到新的图景。
W:那么,人为什么非要去做各种各样的道德说教不可呢?产生这种行为的根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让故事作为它本身而存在,而是「忍不住」要在里面加上某种我们自认为正确的道理呢?
Z:其实我们来看看现在整个世界的文化就能明白。现在不管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人们都很难与任何宇宙性的真相建立起真正的关系。可以说,我们感到自己被抛在了这里(地球上),只能靠自己了。一方面,很多人并不真正地相信什么,或者只有当某种价值观不影响我们自己的生活时,我们才会有所谓的「坚持」。但很奇怪的是,每个人却都想告诉其他人,什么是正确的。这样的做法跟人本应该有的发展是恰恰相反的。因为真正的「道德」需要更多地成为每个人自己的责任,应该由每个人自己来决定在他所立足的现实中,什么是一件对的事。毕竟,我们对另外一个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呢?我们是凭着什么在对另一个人说「你做错了」?如果对方的行为在伤害你,你当然可以制止他,但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在做一件你不喜欢的事,你就认为他是错的,那么你反而有更多的问题。
相关故事推荐《灰姑娘》:重听这个经典故事,你也许会发现自己的道德判断来得太快。故事音频及讲解可参考《如何对待童话中的残忍》。
3、孩子在故事中理解「我是谁」
W:你这番话涉及到了很重要的一个议题,那就是人的「自由」。施泰纳曾经在一次讲座中谈到,童话故事具有一种「开放的轮廓」。我自己对此的理解是,一个故事摆在哪里,每个人都以自己当下的现实为立足点走进这片故事的森林。正因为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他独特的人生历程,所以他对故事的体验也会拥有自己的个体性。你可以围绕这个话题谈谈你的理解吗?
Z:施泰纳说,如果你教给小孩子过于清晰的概念,那你就会让他们生病。小朋友不需要一个轮廓过于清晰甚至固化的概念,而是需要由他们自己去发现这些概念,由他们自己去理解到自己的思考、情感和意志是怎样在运作的。而要让他们能够做到这件事,我们需要提供的就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图景。图景也包含着概念,但图景更加开放,并且它所拥有的意义和内涵也远远多于通常情况下固化的意义。所以,当孩子听到一个故事时,当他通过故事获得了很多很多图景,并试着在故事和图景中去理解各种关系时,比如国王、王后的关系,王子和公主的关系等等,那他就必须亲自参与到这些图景中,让它们流动起来,而不是被给到一个清晰的概念和固化的答案……
W:但故事中也会有被给到的关系,比如推动故事发展的原因和结果都在那里,小朋友在听故事时也会跟随这样的因果链条,而不会拥有完全的自由……
Z:没错,但童话中的因果关系是很特别的,很多时候它们看上去很奇怪,会打破日常生活中的常规,保持在一种很开放的状态中。童话故事映射的是精神的真相,当孩子在经验故事、当他让故事的图景在内在流动起来时,他其实是在构建起他对他自身的精神性体验。孩子们一边经验着图景的流动,一边以一种开放的方式进行着体会和理解,比如「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要躲避那位看上去很坏的公主,但最后却又和她结婚了呢?」(注:格林童话《小海兔》)
这里的逻辑是更高层的逻辑,而不是像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因果关系那样被绑定在各种固化的概念中。比如在生活中,成年人告诉小朋友:「你必须在9点前到学校。」那小朋友会按你的话去做,但他其实根本不理解这背后的逻辑,为什么一定要是9点?为什么9点就比9点10分更好?你看到了吗,这种日常生活中的规定,它们背后所对应的概念和因果关系是人为而刻意的。但童话故事中的逻辑远在其上,也有着更富生命力的概念。
W:在我当老师的时候,我观察到,低年级的孩子们在听了故事之后,一下课就自然而然地玩起故事,扮演其中的角色。没有人教他们要这么玩,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去这么做。他们仅仅是自发地以这种方式进入了故事。
Z:对,他们通过玩来经验故事的图景。
W:并且这里还纳入了人和人的社交关系。比如,谁来当国王,谁来当王子,这里包含有着孩子们很多的内在体验。
Z:确实如此。我认为,孩子们玩耍的天性背后有一种很重要的推动力,孩子们通过玩耍在寻找自己的位置。当孩子们在尝试不同的角色时,他们也在理解「作为国王是怎样的感觉?」「自己是怎样的王子或者公主?」甚至「当青蛙是什么感觉?自己又是怎样的一只青蛙?」。这样的活动会让一个孩子在更广博的情感领域中经验和理解「我是谁?」。你会发现,当一个人越来越固化时,他也越来越多地丧失了玩耍的能力。他们会被固化在自己的「身份」中,但却失去了自己心魂的其他部分。
4、和孩子一起画故事
W:很多时候,孩子们在听了一个故事之后,会强烈地渴望去画这个故事,甚至有的孩子会非常明确地告诉你他要画哪个场景。那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有你说的这种推动力?孩子们是不是也在通过绘画故事经验着自己呢?
Z:是的,绘画是在另一个层面做着同样的事。但如果成年人强迫孩子去画,那就会出现问题。「强迫一个孩子去画故事」和「故事唤醒了孩子内在的热情以至于他们很想把故事画下来」,这二者是非常不同的。
W:对,这也是我接下去想和你探讨的一个问题。在华德福教育中,人们往往有一种理解,那就是主课讲了故事之后,孩子们需要去把故事画下来。但这里就会涉及到,我们究竟是出于习惯性的认知在让孩子去画(甚至可能是要求孩子去画),还是真正唤醒了孩子们的热情。
Z:对。这里最重要的问题是,老师是否是因为「作为华德福老师我必须带孩子画故事」而去做这件事。如果老师或者家长真的喜欢他在讲的故事,那孩子也会喜欢上这个故事。所以,就以你真正热爱的心情去讲一个你真正热爱的故事。哪怕父亲回到家,激动地说:「孩子,我今天买了一个很棒的Ipad!」孩子也会对这件事产生浓厚的兴趣。那如果父亲对孩子说:「孩子,我今天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这个孩子会不感兴趣吗?他的兴趣肯定会被点燃的。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成年人往往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真正付出努力,去找到那个自己特别热爱也特别想分享的故事。很多时候,成年人的态度是「好吧,我现在必须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在这本(该死的)书中有什么故事你想听吗?」之后,成年人一边阅读故事还会一边在心里嘟哝:「这个公主和这个王子在搞什么鬼?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那这样的故事,将完全失去它的魔力。如果我们无法爱上一个故事,那我们就不可能讲述它。
W:但现在还有这样一种情况,有的时候老师或者家长饱含热情地讲了一个他们真正热爱的故事,孩子也很喜欢,但就是不愿意去画,因为他会觉得自己画得很难看。
Z:当然,这种事现在经常发生。我只能讲讲我自己的经验。我的做法是我自己画给孩子看,和他们一起画。如果我们成年人自己不动笔,还要求孩子画,那是很难的。你甚至可以一边讲故事一边画,「从前有一个王子…」(Zvi老师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了一个火柴棍人),你看,几个点和直线就画出了一个王子。你不需要先成为毕加索再给你孩子画画。
W:但很多家长会觉得,他们自己要是画出火柴人这样难看的画,会影响孩子的艺术审美,会局限孩子的绘画能力。
Z:不会的。如果一个孩子喜欢上了画画,那他很快就会超过他的父母(笑)。他们也许一开始会模仿家长的画法,但很快他们就会找到自己的道路。这个问题父母们完全不用担心。问题往往倒在于家长或者老师自己太累了,画不动了,或者嫌弃自己的画不好看。而华德福教育的一个关键原则就是「榜样」。并不是要让家长或者老师当完美的人,没有任何人是完美的。重要的是家长和老师所付出的努力。对孩子来说,看到身边的成年人在努力,就足够了;之后,他们也会努力,并且很快就能超过成人。
注:最近,在《透过绘画,进入童话的奥秘》系列微课中,很多学员正是抱着「为孩子画一个故事」的心情进行着创作。下面分享两幅围绕《野莴苣》这个童话所创作的简单画作以及Zvi老师对此的点评。相信每一位希望为孩子画故事的成人都能从这番话中得到极大的鼓励:
Zvi老师点评:这两幅画并不是为某本书创作的,但它们却可能是非常适合孩子的画作,是你可以为孩子,为自己的孩子画的画。因为即便它们简单地就像是儿童画,你也仍然可以看到其中的图景和人物,可以用它来讲故事:这里有塔楼,那里有王子,女巫在走路,而我们之所以知道她是女巫,是因为她被画成了黑色的。这些就是你在第一幅画中能够看到的。
在第二幅画中你能看到荒漠中的野莴苣和她的两个孩子,你可以用这两幅画来讲故事,非常直接,非常简洁,有一种一对一的关系。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让我们看到每个人都能画,都能为孩子画,它不需要成为出版书籍当中的一幅,而是以画面进行直接的表达,为故事注入色彩和形体,从而让孩子和我们自己可以看着画说:这是塔楼,这是野莴苣,森林的色彩是这样的等等。尽管这两幅画不是用于出版的专业作品,但它们都很简单也很美。
5、内心的图景和画出来的图景
W:这里,我还要岔开去问另一个相关的问题。当孩子听故事时,哪怕他没有动笔,其实也已经在内在世界中把故事「画」出来了,因为孩子会想象出很多很多的图景。那这样的「画」和实际拿起纸笔的画,二者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Z:我认为如果实实在在地把画画出来,会把对图景的经验带到更深的一层。当你把内在的东西带到外面时,你就有了一次「行动」,你把什么东西创造出来了。比如孩子为童话故事画了一幅画,然后你把它贴在墙上,第二天孩子醒来,再次看到他昨天的画时,他的内在会有一种响应:「我在这里做了一件事」。一个孩子与他的尘世生命便由此建立了一次关系。
这一点也是我们在华德福教育中不能忽视和误解的一点,那就是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首先是为了「入驻」尘世的生命的。这样的「入驻」不应该发生得过快,但我们也不能阻碍它。毫无疑问,孩子是来到「这里」的。所以,通过带出一个行动,比如画出一幅画,孩子就把他的内在生命印刻在了他所处的这个世界,这样也会让外面这个世界变得更为亲切。当孩子和世界建立了关系时,他也更会感到这个世界有他的「家」。我认为这非常非常重要。就像你跟孩子讲述植物,和让他实实在在地在花园里劳动,这二者是很不同的。当孩子把一幅画画出来时,他就得把色彩画到纸上,而这样,他就能亲眼看到和经验到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影响。
当然,有一个误解一定要澄清,那就是并非每个人都需要画画。华德福教育并不是一套方法论,并不是说不画画就不叫华德福教育。这个教育的核心在于它所指出的方向:我们人该如何看待世界,该如何与人、与世界建立关系。所以,可能在另一个家庭中,大家都不画画,而是把故事变成了戏剧,又或者某个家庭把一个故事变成了歌曲。有很多条道路可以帮助孩子通过艺术化的体验将他内在的生命映射到外在。最重要的,并不是我们具体采用了什么艺术形式和方法,而是我们对这件事的热爱:热爱故事,热爱分享故事。一位老师不需要先成为演员、不需要先学习播音、不需要先把故事背得滚瓜烂熟才能讲故事,只要他真心地热爱这个故事,并带着对所爱之物的珍惜和慎重来讲述这个故事,那这个故事就会有「魔法」。当然,如果老师或者家长还能领悟到童话背后的深刻内涵,那就会更有帮助。
W:确实如此,不过这就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对于我们现代社会的成年人而言,要爱上童话并不是那么容易、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我们往往失去了和童话的关联,童话也无法轻易地唤起我们对它的热爱。如果我们无法找到这样的爱,又怎么跟孩子讲童话呢?
6、在对生命的惊叹中讲述童话
Z:你说得没错。但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在当下的时代,没有什么事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就像照顾和养育孩子这件事本身,在过去的时代,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但现在家长们却感到非常困扰,说不定还一直在寻找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保姆。连这件事都不再「自然而然」了,其他事也是如此。我们都得找到一条「超自然」的道路,来和我们做的每件事重新建立关系。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们需要重新「学习」童话故事。并不是说我们要以学习童话来取代阅读童话,而是通过新的认知来深化我们对故事的爱。我想,这里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孩子并不需要那么多故事。一个好的故事,孩子总会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听。
W:那再回到讲故事的家长或者老师,你认为成人讲故事的真正动机会如何影响故事的体验呢?比如很多家长讲故事,是因为「要培养孩子的语言能力」或者「华德福教育认为给孩子讲故事很重要。」
Z:我认为家长或者老师需要去理解自己对于孩子的发展、对人的发展是否有着真正的兴趣。当成年人对此确实有兴趣,并且理解到了故事中包含着关于人之本质的深刻智慧时,他就会对童话产生真正的兴趣,并且很愿意讲童话。这一点我已经在很多工作坊中看到了。很多成年人朋友因为在讲座中接触到了童话的智慧,回家后就很愿意去读童话。我们无法因为「施泰纳说了童话很重要」就去讲故事,而是因为真正感到「哇,这个童话太棒了!」才能把它分享出来。
另外我还想补充一点,那就是童话可以将「生命的神秘感」再次带回到我们的身边。我们现代人正在失去这种感觉,认为所有事情都需要有一个答案。很多家长给了孩子太多太多智性的解释和答案。当孩子问「为什么天会下雨?」,家长往往会向孩子解释,说水是这样这样循环的。但这其实不是「为什么」会下雨,而是雨「如何下的」。我们必须再次获得对生命奥秘的深刻惊叹感。如果孩子能够为生命的奥秘而惊叹,那他就会渴望学习、热爱学习。
W:但现在很多家长很抗拒这种生命的神秘感,觉得有答案才更好。
Z:当然了,我们想要把一切都置于自己的掌握当中。
W:还有的家长会认为,神秘感不够「科学」。
Z:恰恰相反,真正的科学正是基于对生命奥秘的惊叹才诞生的。真正的科学家会感叹:「天啊,这太不可思议了!自然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当我们承认「我对这个世界还很不了解,还有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时,我们并不是在说瞎话,或者因此显得很笨,而是说出了一个深刻的真相。但现在我们越来越难以感受到生命所拥有的这份神秘,所以我们需要再次唤醒它。而童话故事,就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睡美人会睡一百年?」「我不知道。」「王子怎么会变成青蛙呢?」「我不知道。」(注:Zvi老师在说出「我不知道」时,丝毫没有任何羞愧感,反而让我感到了某种诚意。因为认真地去看了这个世界、去感受了这个世界,才有能力放下自己的骄傲和成见,说出「我不知道。」)
W:但现实中,我们不愿意承认「我不知道」,而是会说「那不可能,那是假的。」
Z:是的。很多时候我们会狂妄地下一个判断。比如,一方面我们会觉得古埃及人做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事,他们能修建出金字塔,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宣称古埃及人比我们更愚昧,因为他们「居然」还相信神的存在。但你感受一下,你怎么能把古埃及的深刻智慧和「愚昧的信仰」简单地放在一个论断中呢?比起下判断,为什么我们不承认「我不知道为什么古埃及人是这样的,这太神奇了!」
所以,我认为,在孩子的心灵中唤醒生命的神秘感是很重要的。但家长需要首先在自己的心中将它唤醒。当我们能够感知到生命的神秘时,我们就会渴望学习。
W:是的,得重新拥有「惊叹」的能力。
Z:对。我们需要允许自己拥有这种感觉,允许自己感受到生命的神秘与奥秘,认识到生命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宏大。我们可以坦然地说:「孩子,我也没有答案,生命就是充满了让人惊叹的事。」不要觉得这样的「不知道」是错误的。恰恰相反,这种感受是正确的、恰当的。落下的雨水、路边的花朵、奔跑的马……这一切都包含着奥秘。
当这次对谈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明亮的白天把人清醒地拉到眼前的种种,黑夜却往往激发出人对于无限无量之存在的向往和想象。
Zvi老师在访谈最后所说的「生神的秘感感」更为夜晚增添了别样的色彩,它更强烈地让我感到,生命远远比平日中充斥我们心灵的东西要大得多。正是这一宏大,让俗世的琐碎变得更加渺小,却也让个体的精神向永恒的宫殿攀升。
在宇宙宏伟而神秘的进行曲中,我在哪里,我是谁。
附录:关于「惊叹」
在精神科学和华德福教育中,对生命的「崇敬」和「惊叹」被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说,它决定着一个人是否可以「开始」踏上学习和成长的真道。
在《如何认识更高层的世界》一书中,施泰纳先生将「崇敬心」列为了最首要的心灵条件,他说:
“如果我们不在内在发展出「有些事物是超越我们」的深切感受,便无法发现将我们引向更高层世界的内在力量。先把心灵指引到崇敬与奉献的深处,才能发现将人们带到知识高峰的力量。唯有通过谦恭的门槛,才能攀升到灵性的高阁。要到达真知,你必须先学会尊敬这知识。”
而对「惊叹」的重视,更是早在古希腊时期就被哲人们反复强调,在此引也用两段:
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说道:
“一个人(一个哲学家)在面对智慧时所拥有的心灵状态正是:惊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以开启对智慧(哲学)的热爱。”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说道: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激发人开始哲学思考的正是惊叹。一开始,人们对于周遭的事物感到惊叹;之后,人们开始沉思月相的变化、太阳的轨道,对满天的繁星感到惊叹;最后,人们会将目光投向宇宙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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