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天,王小波死啦,书店里到处都是关于他的条幅和海报。读到《黄金时代》的时候,惊呼其为天人。他说要有趣。“有趣”两个字把我之前所有的学校岁月照得惨不忍睹。23岁生日那天,我在海边一个人默默哭了很久,可怜我那笨拙单调又卑怯的初中时光,和自虐般的高中时光。《黄金时代》前前后后我大约读了3到5遍左右,其中可能有一两次没有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读,是翻到哪里读到哪里。越读我越高兴起来,那次海边独自哭泣的情况很少出现,或者不再出现了。我开始发现我有时候能自己给自己玩幽默勒。王小波可真伟大,竟然多多少少治愈了我那可怜可笑的自恋。连《青铜时代》那么厚的书我都读了起码有三遍呢,市面上有的,王小波的,关于王小波的我大约都收集齐了吧。那时候我觉得要找丈夫就要找这样“有趣”的男人。诡异的是几乎就与此同时,在收集齐王小波的书的同时,我在突然间彻底放下了王小波。此后再也没有打开过他的书。而且也知道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拿起他的书来读了,所以从北京回成都的时候,王小波的书全部都留给了朋友们。
仅仅“有趣”依然无法揭开我心底的纠结。
哦,差点忘了,1998年左右,还喜欢过杜拉斯。喜欢她的尖锐与特立独行。这正是我缺乏的。但我没有她那样自由野性的底子,更多的是杜拉斯的尖锐照见我的怯懦,以及无意识中臣服于权威的盲目,使我在羞愧中,多了一星半点的自知之明。
对《红楼梦》的热爱必须单独拿来说说。我能确切地记忆从94年到2003年,基本上我会每年读一遍《红楼梦》的前80回。特别是离开教师行业进入传媒之后,《红楼梦》对我来说就是浮泛虚荣的生存现实中的清凉剂,一次一次引导我的目光从物质关系中移开投向各种终极问题:是否有轮回?爱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人性的实像如何?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虽然无法得到答案。到后来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答案,只要能在一天中的某些时光能和这些问题一起和平相处一小会儿,所有的人事纷扰都会烟消云散,不值得一提。
2003年我在万圣书园买到了一本书:《要塞》。
我对这本书的很多章节达到了熟读能诵的地步。07年看到当当网有3折的《要塞》,一口气买了十本送人。盼望多年的圣艾克絮佩里的日记终于也买到了。小开本,精装。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他的日记,片断又鲜活,作品并不完美,更像是练习之作。包括《小王子》也是。那本没有完成的,仅仅是过程中的《要塞》更是。最令我感怀的恰恰是这种不完美的练习——生命的练习。有个名字拆开来就是小雨点的女孩,我们因着奇妙的网络相遇了。我们曾经通宵电话,谈论关于生命的练习。谈论“小王子”说的那句:捕捉不难,难的是爱。我从不曾遇见过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孩。她对音乐、色彩、文字的敏感对我来说是从天而降的童话。当然她和周围的物质世界物质关系多多少少是格格不入的。她的善良和泪水浸润过的爱,像天使的翅膀唤起我对这个世界的慈悲之心。她总是从细节看到生命的另一幅样子。她就是我的小王子。这话我从不曾对她说过。但我从此就是一个遭遇过小王子的人啦。因着这份遭遇,我知道我的心灵将永不会老去颓去,任何黑暗都将无法把它吞没。如今我的小王子去到了圣埃克絮佩里的祖国,还在一个一个星球间旅行,有悲伤有欢乐。她在尽情地生活,不屑于完美,却足够的真诚与勇敢。
年少的时候,喜欢那些精致的,完美无瑕的作品,认为最好的就是身置最顶端的完美之处的东西,就像王子和公主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如今人到中年,却越来越体会到不完美的开放之美,过程之美。直到今天,每次聆听过我的小王子小雨点来自法国的声音,总会想再次捧读圣艾克絮佩里的书信与日记,通过他的生命气息,我做我的生命练习。
除上述这些突出事件之外,漫长的十年里,我随缘或随波逐流地看各种电影(绝大部分是盗版碟),看各种偶得或朋友推荐权威推荐的书。阅读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生活,即使在旅途中也是以阅读为主。我工作所得的微薄薪水,就这样一部份交给了旅途交通,一部分交给了书和影碟。我就这么得过且过,有时候麻木到都意识不到心底有纠结了。虽然其间也一读再读安徒生,并同时拿起了《圣经》,听巴赫,也无法改变我灵魂的混沌局面。
2004年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我偶然中读到了卢安克的《与孩子的天性合作》,并开始粗步了解人智学。我必须承认人智学犹如一支点亮的蜡烛,在黑暗中的我,被它照见,开始时觉得刺目、心跳、眩晕,而后惊觉,而后流下了压抑已久的眼泪,最后在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中,跪下来感谢神的怜悯。
从27岁那年开始,我经历了两段短暂的情感,我以我全部的纯情与善良开放自己,我看到的是人性中的懦弱与可怜,再加上愚蠢。这些人性不仅仅是指对方的,也有我自己的。我一直很困惑怎么会是这样的。在读了卢安克的《与孩子的天性合作》之后,几乎是在突然之间释然了,借着这只点亮的烛光,我开始重新打量宇宙、人世间,我自己,灵魂与爱,物质与精神。我那时候的工作是每天上班三天,其余的时间我都窝在我那套一居的小房子里,三四天不出门,把卢安克博客和网站上的字句读了又读。我之前的思维几乎是被彻底颠覆了。之后,当我重新走上明晃晃的街道时,我知道我已经与过去彻底不同了。我开始微笑、放松、强大,之前那两段可怜、晦暗的情感退回到历史的背景中消失,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眼光更加清亮,当我的心越是放下,越是清明,过去的所有不再是包袱,而仅是可供反省的原材料。后来的事实已经证明,从那时候我已经在开始拥有一双能聆听真实生命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