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耕讀」教育的意義

耕讀,與前面芮維所提到的孔夫子所言食物和鮮花都是共同的,都是在說人的物質支撐和精神追求。

撰文:2009年10月 配圖:Pinterest

「孔夫子解釋說,一份錢可以買食物,另一份就可以買鮮花。當問到有沒有必要這樣做,孔夫子回答說,用一份錢一個人可以使生活成為可能,用另一份錢它可以使這個人的生命有價值。」

在我的《我在英格蘭學師範》藝術的序言中英國普利茅斯大學斯坦納華德福課程指導芮維·梅弗姆寫了這段話。我後來查證,也不知道這段話原文出自哪裡。有一天到新進結識的一位畫家朋友那裡,她提到「耕讀之家」,倒點醒了我。

來我們成都華德福學校的人最深的印象之一就是竹籬綠藤,野樹片瓦,並認為華德福學校就是這樣一種鄉村的風景。華德福教育強調人與自然的結合,但不是非得「燕子來時,碧水人家繞」。不過農耕與教育緊密結合這一點,倒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人首先是宇宙的子民,其次才是社會的一員。

耕讀,與前面芮維所提到的孔夫子所言食物和鮮花都是共同的,都是在說人的物質支撐和精神追求。

物質的重要性用成都鄉下老農的話來說就是「飯是莽莽(mangmang),肉是尜尜(gaga)」聲音里充滿「硬道理」。這些都是實在的事物,不是空洞的聯想。我們有多少多少礦物質和水組成的軀體不停地有能量要求。我們需要滿足,便利。 「耕」不僅僅在農業社會意義重大,即使在現代社會也是支柱之一。不用說我國政府關注的農業大政方針和社會形態,我回國那一年,《泰晤士報》報道英國政府投入了8億鎊幫助英國國內的20多家自然活力(biodynamic agricuture)農場,政府對農業的投入也可見其一斑。

耕提供著物質,支撐著精神。耕的過程也同樣產出著精神。耕首先是對大自然和宇宙的認識和遵從,古代文明中天文學的發達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無論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埃及文明還是我們的文明。這種認識和遵從是與大地親近的結果,是與宇宙精神(the spirit of cosmos)親近的結果,是與「道」親近的結果。

「不違農時,谷不可以勝食也;斧斤以時入林,樹木不可勝用也。」(《四書》)由此也會產生敬畏和感恩,「大地給我美味的食物,太陽使它成熟可口,親愛的大地親愛的太陽,我們感謝你的辛勤勞動。」而不是「我們的食物從哪裡來?」「從超市裡邊來。」不少城市中孩子的毫不猶豫的回答。

「耕」也可以提升個人心靈。它強調做,而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六親不認」,「做」是直接地實踐,更多地涉及的是意志行動力,或是簡稱為「意志」。它植根於身體,有內在的衝動和力量。「知行」問題是中國哲學和中國教育不時關注的問題,「耕」就是「行」,就是「施用」。「每一個人都應當與這個世界上的勞作保持著最基本的聯繫。」(拉爾夫·愛默生)

「耕」需要更多的等待。季節和成長的等待,那不是立竿見影的事情。「耕」給人以實在,有限度。土地不能像工業生產那樣二十四小時生產。不能「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這種束縛是大自然的戒律。西方希臘傳統和新教思想解放了人的能力,達爾文進化論助長了工業社會以後誇大這種能力的傾向。「耕」給人以回歸,回歸到取和舍的「度」上來。

光是「耕」顯然是不夠的,管子說「倉廩足,然後知禮儀」。我更願意把「禮儀」看作人的精神訴求。這也是人之為人的東西。而它,更多的是一種傳承。因為它是人類文明的直接結果。孩子是靈性的生物,他的內心有著所謂的天生的「內心隱秘的結構」——不管是各種「本能」結構,「集體無意識」,還是「格式塔」,各型「智能」。它們只是進行精神生活的可能——它們都是「人」的心靈(靈魂)結構。它們需要與外在的需求結合起來。「讀」就是這樣一種結合,它把人類過去經驗和內心結構照應。這種照應不僅僅是學習的可能和意義,更使人的內在需求和嚮往。「讀」更多的是一種精神生活。它可以提升人的心靈,努力做一個自明的人。

「人對於自己抱有一種成見:凡是他心靈的產物,他總認為不真實或比較不重要。」(美國哲學家,喬治·桑塔耶納)現代西方社會是由兩種力量所主要推動,一種是希臘羅馬基督教新教來的自我主義,從「關心你自己」「認識你自己」到與上帝的直接對話。另一種是物質主義的對物質力量的肯定和依靠。前者在笛卡爾,英國哲學家羅素,和法國哲學大師福柯等人的著作中都討論良多,後者在亞歷士多德,馬克思的思想中有很大程度的體現。工業革命的勝利像莊子所說的人產生的機械之心一樣,使人們失去了對不可見世界的追索,像拉爾夫·愛默生,魯道夫·斯坦納等人所認為的那樣。一般說來,物質的改變是容易的,可見的。要人們去發現不可見的精神世界是困難的。「讀」就是很好發現精神世界的方式,那是我們的精神世界和精神家園。

「耕」和「讀」這兩方面是不可分的,因為它使人的兩面,需求的兩面。人所承載的命運和「道」。按魯道夫·斯坦納的說法,人類意識的發展是由精神主義,理念主義,物質主義,再到現實主義。物質主義的昌盛必須由現實主義的人的真正對世界的面對所取代。我們古代「耕讀」文化沒有解決好的問題是把這兩方面的區別消解了,消解到「治人,治於人」的現世倫理人生上來。「仕」成為重要標準,所有人生的比喻都附到了「治國平天下」上,不信你翻開《老子》,《莊子》看看,更不用說正史諸書了。用「仕」來衡量,「耕」是低賤的,痛苦的,而「讀」更多是作為工具存在。

「耕」是「耕」,「讀」是「讀」。這是做事的態度。以前我們強調軟性的東西,情感的,感覺的。人以「情」為主,現在我們強調硬性的東西,物質的堅性,具體到金錢的堅性,「情」以「錢」為主。我們需要硬性的制度和金錢,我們也需要軟性的人情和感覺。「耕」中有「讀」,「讀」需要「耕」。我們需要麵包和鮮花來是我們的生命充實又完整。而不管如何發展,「天生百物,人為貴」(楚墓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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