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注:晚上無意看到公眾號系統推薦的文章,有在美國的朋友連載翻譯「施泰納講科學的起源」系列講座,頓時有了興緻,讀完一篇就趕緊留言聯繫,希望可以獲得轉載授權。因為時差的原因,天不亮就收到了語音回復,雖未謀面,卻是親切!這就是神奇的地方,在這世界的無數個我們未曾到達的地方,卻有著跟我們熱愛同一件事並且付諸行動的人。而今,我們聯結到了一起,也希望藉助譯文,將這位朋友介紹給你。
這是一個譯文連載系列,為方便讀者閱讀,我們會完整發布每篇(比如此文,譯者是分為上下兩片發布的,我們將其整合到一起),也歡迎大家通過下面鏈接,關註譯者公眾號,進行更多交流。
寫在前面
偶然看到魯道夫·施泰納有關於科學史的演講。因為自己有科學史的背景,我就看了進去。它呈現的是一種從內在的視角來講述的科學(以及相關的世界觀等等的)發展脈絡,有豐富的心靈層面的細緻描述。當我把裡面的細節和自己的身心體驗和觀察理解來對比的時候,一種震撼感油然而生。字裡行間迸發出的許多靈感,能幫助到身處在科學與人文的衝撞中的現代人,來理解不同的思維模式之間的微妙關係,更能幫助人們來理解「人是如何運作的」這個基本問題。這讓我抑制不住地想把它翻譯成中文分享出來。而特別又注意到,這個講座發生的事件距今天幾乎是整整一百年(一百年零一個月),在這裡開始翻譯和連載就感到有特別的象徵意義。
英譯本《自然科學的起源》簡介
這些講座追蹤了自然科學的發展中相關人類思想和感受的微妙變化。通過這一點,施泰納展示了科學研究的含義,以及隨之而來的思維模式。當我們審視技術給我們帶來的東西時,我們會有一種類似於感受人的死亡的痛苦感覺。這種感受,施泰納說,將會成為追尋靈性最重要的源動力。
這裡的九場講座舉辦於1922年12月24日至28日以及1923年1月1日至6日,在多爾納赫。在魯道夫·施泰納的作品集中編號為326,原德文標題為「Der Entstehungsmoment der Naturwissenschaft in der Weltgeschichte und ihre seitherige Entwickelung」(自然科學在世界歷史中的誕生時刻及其後的發展歷程)。這些講座的英譯本由瑪麗亞·聖戈阿爾(Maria St. Goar)翻譯,諾曼·麥克白(Norman Macbeth)編輯。
英譯本引言
下面的九場講座由魯道夫·施泰納於1922年和1923年的交接之際在瑞士多爾納赫舉辦。面對的聽眾中,包括一些專業科學家和其他對科學特別感興趣的人,其中很多人為人智學會成員。1922年/1923年恰好也是學會和演講者命運的一個歷史性時刻。讀過這些講座文字,沒人會想到在第五講和第六講之間,人智學會和演講者受到了沉重的打擊。1922年除夕夜,這座名為歌德館(Goetheanum)的建築被大火完全摧毀,直到1月1日,施泰納在他的私人工作室發表第六講時,這座建築實際上仍在燃燒。這座巨大的木結構建築不僅僅是一個總部或會議場所,它是一座聖殿。它是由斯坦納親自設計的,其建造過程在各個階段都由他監督,內部裝修大部分都是由他親手完成的;但這裡並不是想放大他的個人悲劇,也不是想凸顯他在第二天繼續上課所需要的勇氣和決心,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對此慘重中斷帶來的影響,眼尖的讀者可能會發現的也就是講座中帶有的某種重複,這並不常見於他的其他書或講座;於此,英譯者稍作發揮,對文字已略加刪減。
另一個需要交代的背景是,最初聽眾中的大多數或多或少都熟悉人智學——施泰納又稱其為靈性科學——的基本教導和術語。講座中的某些地方就引入了一些術語,例如「以太(etheric)」和「星辰(astral)」,「意識心時代(the Age of the consciousness soul)」。大多數情況下,它們首次出現時會簡要指明其含義;但確實,熟悉這些術語有助於完整地理解,不僅是理解特定的段落,而且是理解整體的根本性信息。
講座的基本論點是,現代科學及其基礎上的科學主義(scientism)遠非唯一的「現實準則」,而只不過是看待現實本質的一種方式;而且是最近才產生的一種方式,且沒有理由認為它會永遠持續。今天許多人可能都會承認這一點。但人們往往會把現代科學看做是一種或一系列理論,這些理論能夠用公認的方法證明或證偽。對施泰納來說,現代科學,包括它的經驗方法,是人類意識進化的一個階段,也是一個重要階段。這與思想史有所不同,儘管它是思想史的基礎。感知本身是由人類的心靈(意識)來決定的。決定感知的意識要先于思想,因為思想是基於感知而產生的。而人類的心靈和意識是在不斷地進化之中。只是迄今為止,人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事實。某些特定的思想形成於進化過程中的某些階段,並且只能產生於這些階段。例如,關於世界的本質或自然的本質的思想或理論,必然基於某些「給定的東西(givens)」——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經驗——它們是如此直接,以至於根本無法形成關於它們的想法。正如第三講所指出的,艾薩克·牛頓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把那個時代中「給定的東西」聲明為他的基本「假設」。它們是時間、位置、空間和運動。而這些仍然是我們時代中「給定的東西」,儘管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帶來了一絲不安——這應該是即將到來的變革之風的第一縷微息。然而,對另外的時代和其他的人來說,最多在15世紀以前,情況並非是如此的。它們對我們是「給定的」,因為對我們來說,包括自然物體和事件的外部世界被經驗為與向外覺知的內在世界完全分離,也就是說,外部世界完全分離於我們的人性。笛卡爾第一次闡明了這一點——在當時相對新穎——當時他把世界分為廣延實體和思維實體。
1818年,柯勒律治(Coleridge)在一篇關於方法的文章中預言:
「……很快就會看到一種普遍的趨勢,一種對世界和人類共同基礎的熱切渴求,為找到一條永恆不變的原則,作為避難的堅石,使靈魂在波濤洶湧而轉瞬即逝的感官對象中能夠緊緊地依靠。
這些講座的主旨是施泰納堅定不移的信念,即從現在起,科學進步的關鍵在於要克服目前公認的人與自然的二分,正如從15世紀或16世紀到現在,科學的進步曾依靠這種二分。順便說一句,這即將到來的進步將擺脫流行科學主義的粗俗,但講座只是略微關注這一點。講座內容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即要理解任何現象,尤其是任何「所給定的」如此基本的現象,都需要對其起源進行耐心的檢查,也就是說,要考察其產生的步驟。因此,正如標題所示,它們不是關於科學的講座,而是關於科學史的講座。總之,它們講述了內在與外在、主體與客體之間鴻溝的起源和發展,從畢達哥拉斯之前的一個時間延伸到我們今天。這一點在一些著名思想家的著作和傳記中得到了體現。講座著重關注了過渡時期的人物,他們的感知仍停留在過去,而他們的思想卻面臨著來自未來的挑戰;在這方面,特別有趣的也許是第四講中講述的焦爾達諾·布魯諾的宇宙(cosmos)和第八講中闡述的蓋倫的「發酵」理論。
同時講述的另一個線索就是,數學在確定科學方法中不斷地佔據了更主導的地位。施泰納對此並不陌生。他與其他科學史學家的不同之處在於探尋這一線索時關注到的心理細節,更獨特的是他對數學起源的講述。笛卡爾坐標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抽象;或者更確切地說,它們並不總是那麼抽象。施泰納則將坐標系視為人對自己身體經驗的外推或投射。這裡的身體就是物質身體。而就在此處,對人智學及其術語的一些了解會有所幫助,儘管並不是必須的。不幸的是,對大多數人來說,「身體(body)」一詞幾乎成了「固態物質塊」的同義詞。這種理解特別不適用於人的身體,因為其中十分之九都是流體,且這些流體大多都在運動中。在施泰納的術語中,「身體」更像是「系統性地組織起來的一個單元或實體」,這與組成它的物質成分不同。因此,一個活著的人的框架以非隨機的方式容納著流體及氣態和固態的物質,這一事實意味著除了以物理方式組織的身體之外,還存在著其他的「身體」。當演講從「定量的知識」(測量和數學)轉向「性質的知識」時,這些尤其重要。後者是自然的一個方面,對當今的科學來說,它實際上是一個從未被開啟的領域。
貫穿講座的主線正是當今這種科學(純粹定量的科學)的發展過程,讀者自己也將跟隨這一線索。或許事先告訴讀者以下的話並不會很有幫助:讀者們會看到,數學特別是坐標從身體即人類自身向外的投射,是如何導致了空間的實體化(reification)——對這種長期存在的心理習慣,最近才有智者開始對它發問。讀者會找到一個困擾了許多思想家的問題的答案:為什麼數學,似乎是一種人類大腦的造作建構,卻被發現是解開如此多自然奧秘的有效秘訣?為什麼兩者如此默契地配合在一起?更一般地,讀者會被引領到一個「下降」的階梯,自始至終都伴隨著數學:從人類對自然生命最初的心靈參與,到現在的與自然的分離。在最後要表達的是,要理解與生命重新相遇的上升之路,也要從數學開始。這最後一點是施泰納在之後的講座中更具體處理的一個領域,該課程被翻譯為《自然科學的邊界》(The Boundaries of Natural Science)。
「下降」和「上升」這兩個詞有多重意味,使用起來可能會導致誤解。同樣的,在這些講座中使用了「非人化(dehumanization)」一詞來描述科學史。儘管施泰納強烈質疑科學的許多理論,但他並不是科學的敵人。「技術」在他的辭彙中並非貶義。指明事實並不一定是對詞語的濫用。科學已經變得非人化,因為它越來越把注意力從人類經驗和人類價值上轉移開。但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它滋養了(如果不是部分導致的話)一種最高的人類價值——即獨立的、個體的自我意識,這是自由的先決條件。人已經與生他的世界分離;但他需要這種分離才能成為真正的人。演講者說,要引起人們對這種分離的關注,這「是對科學觀點的描述,而不是批評。」他接下來說了下面的話,我將引用第六講的結語來結束此引言:
讓我們假設有人說:「這裡有水。但我不能在這種狀態下使用它。我把氧從氫那裡分離出去,因為我需要氫。」然後他就這麼做了。如果進而我陳述他的所作,這並不是對他行為的批評。我沒有理由告訴他,他做了什麼錯事,應該不去碰水。當我說,自15世紀以來,科學已經將生命的世界從人類的真實本性中分離了出去,拋棄它並只保留時代所要求的那些時,這也並非批評。它接下來將這種非人化的科學,引向了那些傑出的成就。
陳述這樣的話並不是批評:這只是在描述。現代的科學家需要一種非人化的自然,就像化學家需要脫氧後的氫,因此必須將水分解成兩種成分一樣。關鍵是要明白,我們一定不能一直犯同一個錯誤,即訴諸科學來理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