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理解和宽容
虽然这些学生有单纯、可爱的一面,也有非常令人苦恼的一面。中国志愿者曾子珂在日记里写道:“一位巴西男孩,他告诉我有一回吃饭的时候,他身边坐的学生说话,口水溅出来喷到他的汤里,他沉默纠结,还是喝下去了,因为大家都坐一起吃饭,他不好意思浪费。”曾子珂也遇到类似情况,身旁的珊妮打喷嚏,把口水溅到她的饭碗里,她吃还是不吃?
和子珂住在同一栋楼里的珊妮,大便不能自控。子珂的任务之一是每天早上清洁厕所。有一天珊妮用完厕所,子珂进去打扫,真是臭气熏天,马桶圈和墙上都涂有她的“杰作”。每位志愿者要练就一身不怕苦不怕累的功夫,还要修炼得不怕臭不怕脏!
另一位中国志愿者张筱叶在开始的时候,负责带一位女生做清洁,衣服脏了不愿意放到洗衣篮子里,她觉得一旦放进去,衣服就回不来了。筱叶就跟她解释,衣服肯定会回来的,她怎么也不相信,说多了就急得哭。
然而让志愿者能够坚持下去,甚至一呆就是几年的力量之一,是看到了学生的变化。从手把手擦桌子,搀着手过马路,到他们能够生活基本自理,短短的时间里,志愿者们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的回报,他们有了一种成就感。比如开学仅仅三周的时间,珊妮不再把厕所弄得又臭又脏。一位学生的家长欣喜地告诉他们:“我的孩子,行为改善了百分之七十!”
作为志愿者,不怕苦和累,不怕脏和臭,还要加一条,不怕被打。不知道何时,什么原因,学生会突然打志愿者。有一次张筱叶被一位有暴力倾向的男学生用木棍打到眼眶周围,她哭了很久也难过了很久,最后她还是接纳了这个学生。她说经历这样的事情,在挑战人的底线,看看人的宽容究竟能达到何等程度。我想起基督说:“有人要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马太福音)和特殊需要人一起生活学习,也是在磨练自己的心性。
张筱叶体会到宽容特殊需要人容易,反正这些人比较特殊。对于身边的正常人,却常常难以做到宽容,总觉得他或她和我一样,“凭什么他那样对待我?”张筱叶说,其实每位正常人也都有特殊需要的一面,别人可以做到,他却做不到的一面。
我对此深有体会,女儿和我分享一些自闭症的症状,我觉得自己似乎也有自闭症,比如:说话时不看对方的眼睛,别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听不出别人的话外音、不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等。根据美国2009年的一项研究结果显示,每110位正常人中就有一位自闭症患者。
两年前,一位热心环保的居士给我发来短信,大概的意思是我要打断某某的腿。我心里一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有些生气,回复他:这样的短信以后别发给我!他回复:好的。万万没有想到2个月后他自杀了。别人告诉我,他曾经患过精神病,那段时间他和某某发生激烈争执。我心里无比惊讶、懊悔,如果我当时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也许他心里会好受些。
我想以后再遇到大发脾气、口出狂言的人,要心生怜悯,也许此刻他很痛苦,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他需要的是关心,而不是道德评判。我们每个人在不同的程度上,都是有病的。
鲁道夫.斯坦纳指出,如果医生想帮助个体恢复健康,他应着眼与全人类的健康,而不仅仅是孤立地看待个体。因为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人类社会组成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在有意识,无意识的状态下,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对其他的人产生着内在或外在的影响。
换句话说,别人的病,和我们的一举一动,每一刹那产生的念头,都有关联。这让我想起十年前在英国听到的一个故事,在一个古老的部落里,一个人生病了,整个部落的人会彻夜不眠地跳舞、唱歌,为病人驱赶病魔,直到他痊愈。因为部落的人相信,只要有一个人生病,就是整个部落在生病。
山岗上的大蜡烛
苏格兰有12家康复村,位于阿伯丁的康复村,是它的发源地。虽然康复村的思想来源于斯坦纳,但真正付诸实践的是奥地利的儿童心理医生卡尔柯尼克(Karl Konig 1902年——1966年),他医学院毕业后,读到斯坦纳的著作深深被吸引。1927年他参加深冬花园的庆典,目睹几位特殊需要儿童手中捧着点燃的蜡烛,沿着绿色的松枝围出来的螺旋缓慢步行,他事后写道:“这一刻我做出了决定——把自己奉献给照顾和教育这样的孩子,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建立一个顶上点燃大蜡烛的山岗,以便特殊需要的孩子可以找到这希望的烽火台,然后去点燃他们自己的蜡烛。每束火焰都会放射光芒。”终其一生,他践行了对自己是承诺。
当年在奥地利,柯尼克在行医的同时,坚持举办人智学读书会,在他的身边聚集着一群年轻人,日后成为他终生的朋友和同伴。由于纳粹势力在奥地利的扩张,他是犹太人,1938年他被迫逃难到了英国。
21年后他回忆当时的情况:“我是孤单单的!我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吗?—–欧洲到处充斥着空洞、浮华的荣耀,它正在变成战场。难道我们不能把真正欧洲的尊严摄取一小部分,让它变成一粒种子,—保留一部分它的博爱、它的内在自由,它对和平的渴望、它的尊严。——让我们不要停留在嘴上,而是行动起来。去服务,而不是去统治,去帮助而不是强制,去爱而不是伤害,这将是我们的使命。”
柯尼克是康复村的奠基人、灵魂人物,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康复村诞生的时代背景,康复村不仅仅服务于特殊需要人群,他们还想提供另一种社会尝试,在我看来,犹如乌托邦的试验。在康复村里,如柯尼克期待的,一直努力保留着欧洲最美好的价值观——博爱、自由、平等。
1940年6月1日柯尼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在阿伯丁迎来了12位特殊需要的孩子,标志着康复村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