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前方——對於我來說,教育中的這光是人智學幫助我拂去迷霧後才窺見的——明知道這一生都難以真正抵達,卻充滿渴望,奮力朝向祂,以踉蹌的姿態,無數次的跌倒,難堪,憔悴,然後,幸運的話,也許我就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教學方法和行動的步伐。
編者注:本文原標題為《努力找到自己的教學法(附錄:玄鳥書屋自主教育慎重聲明)》,對文冰老師系列文章感興趣的讀者,請直接關注以下微信公眾號:)
撰文:2016年8月12日
首發:玄鳥書屋(微信公號)
真的有泛之四海皆準的教學法么?
比如,不求理解的大量老實讀經法。我自己實踐過,確實「讀經」是眾多學習之道中相當有力量的途徑。然而當一些人們強調這是萬能法,讀了經,一切問題就解決,甚至說阿貓阿狗都可以教的時候,我就不得不揪著自己的皮肉保持清醒了——這種萬能法實在誘惑人:輕輕鬆鬆,隨隨便便,只要大膽自信深信不疑就可以為人師!
在中小學一線實踐教育的人都會知道,即便僅僅是老老實實讀經,面對不同氣質特點的孩子,引導的方式說話的方式都會不同的。比如對於多血質,生命力活躍的這類孩子,要讓他老老實實坐著地讀和背會困難得多,並非是他本性不好,不如粘液的孩子坐得住有專註力,這不過是他的本性,他的特質。對這樣特質的孩子,需要的是成年人的同情和理解,要做到專註,他需要付出的努力將是另一種氣質的人的百倍千倍。也要看到這種氣質運用到其它領域,他將給這個世界帶來多麼歡快豐富的特質。當一個粘液質的老師表示出特別欣賞一個聽話有專註力的孩子時,我忍不住開始擔心那些膽汁質孩子的命運。
多年前,王財貴先生在被採訪中回應我一篇文章中的觀點時說魯道夫 斯坦納管得太多了。作為一名華德福老師必須要不斷了解不同年齡階段孩子的特質和需求,不同氣質孩子需要不同教學法。王財貴先生說,這太複雜了,教育其實很簡單就是背經。中華文化急待復興,沒有那個精力培育老師,那就先開始做起來。那就是阿貓阿狗都可以為讀經老師。
我們的確需要先做起來,因為孩子等不及,但是不斷學習如何做一名老師同樣緊迫。我就是那種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就開始做一名華德福教師的。在手慢腳亂的初期,常常會不免疑惑——是不是太被這些專業名詞,教學法束縛了,會不會久而久之就被教條化了?這樣掙扎著帶著質疑、困惑「學步」自然是辛苦,消耗的,身心的疲倦呈現在了臉上。我甚至聽到有這樣的說法——成都華德福老師怎麼都這麼疲憊,憔悴,如果這就是做華德福老師的結果,我寧願不做華德福教育。
比如,最開初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的這個說法,說黑色不適合幼兒、低年級兒童,所以關於什麼時候學習書法就有了一個熱烈的討論,最終決定從三年級開始有書法學習。我這種較真的人在整個過程中就如同被文火炙烤著,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以及做法又無能為力又不能輕率地拂袖而去,直到有一天一位來自德國的老師在講課中問出:「為什麼你們不找到屬於自己民族的顏色?」尤其是他在去過青城山後,說他在那裡看到了和四周環境和諧一體共呼吸的顏色。最美的顏色。當時我的眼睛就濕潤,才終於鬆了口氣,把自己從「文火的炙烤下」解放了下來。總是被文火炙烤的人,能不容易憔悴么?但這並不是放棄的理由。這不過是保持開放與醒覺道路上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如果帶著全然的信任和接納那些被告知的所有原則和方法,也許真的會有更多的喜樂和平靜,有時候我自己也很苦惱自己的這份掙扎和焦慮。記得有次培訓,一個做手工非常有天賦也非常投入歡喜的學員問我為什麼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才驚覺原來我是這幅模樣啊。除了頭一兩次培訓,隨著實踐的深入,每次培訓都帶著問號去聽去感受,這當然也是指導老師們的訓誡——保持開放,請不要不信,也請不要完全相信——然後我就憂患重重了,無法一臉幸福地仰望從異域聽來的「光明」。
我帶的那個班,八年級的時候,一個美麗的女孩,她選擇的畢業論文主題是研究報告安藤忠雄的建築中光的運用。藉由她的研究我翻看了這位建築師的故事,其中有一句話他是這樣說的:「我認為,一個人真正的幸福並不是呆在光明中。從遠處凝望光明,朝它奮力奔去,就在那要拚命忘我的時間裡,才有人生真正的充實。」
明白了這一點,再回頭品味王財貴先生所說——他已經發現了那道光(即老實大量讀經),阿貓阿狗,所有的人你只要來到這道光中,一切都一勞永逸——從此我只能沉默著關注。
即便僅僅只是素讀經典,也是要練習著聆聽每個孩子。每個孩子的家庭文化不同,性格氣質不同,對話的方式也需要有所不同啊。有的孩子越打越親,有的孩子一句話就足以刻上傷痕。這五六年來的實踐有多少觸目驚心的畫面警醒我不要太自以為是,也許你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已經讓某個某些孩子從此對你關上了心門。任憑你手握著怎樣完美的教育理念,那僅僅是一個理念,而你行出了多少這個理念才是關鍵,才是現實,才是真實。否則會有多少孩子被「誤」啊。王財貴先生說「壁立千仞,能者從之」。放在教育上,放在0-14兒童身上,怕會是能者一二,枯骨萬千吧。兜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去了,只有一個社會的人,民族的人,文化的人,沒有個體。
光在前方——對於我來說,教育中的這光是人智學幫助我拂去迷霧後才窺見的——明知道這一生都難以真正抵達,卻充滿渴望,奮力朝向祂,以踉蹌的姿態,無數次的跌倒,難堪,憔悴,然後,幸運的話,也許我就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教學方法和行動的步伐。
這幾天剛讀完《究竟為何在人世》,其中有段話值得摘錄在這裡:
「很快我明白了『人智學』——他如此命名他的工作成果,人智學不僅僅是一個用來研究學習的知識體,實際上我開始發現它更是一條重要的意識覺醒的道路。·······談到內在道路,斯坦納並沒有說只有一條正確的路可以走,他闡明這些靈性真理是因為他經歷了這些;他談及這些不同活動的結果,而非要求我們去遵循某一規定的練習。·他所提供的建議,是在一種『你可以試試這個』的氛圍中,期待他的讀者能夠有足夠的自我認知,從而不斷地探索出他們自己需要關注的領域,並且每個人為自己在這條道路上逐漸呈現的高層自我發展出下一個步驟。甚至當他從自己的靈性研究中發表聲明時,他仍叮囑他的聽眾不要只相信他,而要去做屬於他們自己靈性探索的工作。一開始,我感覺要為自己打造前進的方向負責任是非常有挑戰性的,我同樣也深深地感激他對個體自由的深刻尊重,以及他始終堅持的觀念,那便是,任何誠實、堅定地努力的人,都能夠找到他們自己前進的道路。」(P197)
寫以上段落時,西格瑪老師已經年過67歲,是在描述完生命的冬季,如何面對死亡之後闡述「走上內在之旅」這一章節的,在我讀來就像遺言一般,親切,警醒,滿含殷切希望。
是的,現在我離開了華德福學校,但這並不是對華德福教育的否定。作為華德福教師這幾年的經歷是我一生中最為重要最為珍貴的部分,我現在所有的信心和激情就來自於磕磕碰碰的這幾年。我離開了,並不是學校好還是不好的問題,僅僅是到了這個拐點,我不得不踏上一條屬於自己的前進道路——想把腳步放得更慢,更慢,看能不能把人智學更沉靜地踐行,能不能更專註地傾聽那一小部分特別孩子的生命呼喚,進而,如果幸運的話,看能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教學法。
同時,我也很清醒,在目前和未來很長時間內學校作為承載未來的教育有著它莊嚴的價值,我對依然在學校教育奉獻自己的生命與智慧的同仁們心懷敬意,因為正是他們承載了更大多數家庭的教育重擔。那些華德福學校發起人,組織者,管理者有著更大的胸懷,更強大的能力,對此我深深敬佩。我不過是從我個人的生命特質出發去回應某些特別孩子的需求,走上了一條更偏頗的小路,而已。所以,這樣的並行,也是一種我們在一起又相互獨立的狀態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