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畫中的童年
在傳統的中國古畫中,留下了許多古代兒童生活的細節和浮光掠影。例如在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許多從宋代到清代的畫卷,像是《百子圖》、《嬰戲圖》、《貨郎圖》、《清明上河圖》、《耕織圖》,還有趁著夫子睡覺,一群學童在學堂翻天覆地的《鬧學圖》,從中可見孩童踢球、撲蝶、嬉水、觀魚、戲蟲、放風箏、抓柳花、聽說書、看雜耍、打陀螺各種娛樂活動。而甜嘴零食、新鮮玩具、大人的疼愛摟抱無一不缺;與家人一同去大街遊玩,郊外踏青也是重要的活動場景。
在宗教繪畫中,兒童也沒有缺席。在宋代《童真像》、清代王仲謙《先真童子冊》中,都將童子與「天真」和「神仙」作氣質上的聯想。然而,這些天真爛漫、手舞足蹈,令人感覺甜美欣喜的兒童圖像,是否就是古代兒童生活的全部呢?作者提醒我們,許多這類圖畫本身皆帶有吉祥如意、多子多孫的功能性或宗教性,常常是工匠為了某些目的而描繪出來的,其中有一定程度的想像和主觀。雖然我們仍可從中了解當時兒童從事的各種娛樂活動與生活景象,但是我們也不能忘記一個社會必有其多面性:有三餐溫飽,父母疼愛有加的孩子;必有流浪於街頭,孤苦無依的乞兒。隨著時間、空間、族群和階級的不同,「童年」也會有著不同的面貌與定義。
苦樂交織的童年
為了重塑古代兒童的情感世界,熊秉真教授使用了大量的明清文人行狀(生平事迹)、文集和古代士人詩文,觀察古人如何描述他們的童年生活。
首先,我們必須了解古人的生存環境。以明清為例,由於家族關係和人際關係都比今天的社會綿密,加上一夫多妻制,因此在兒童的教養方面,親族彼此幫忙的情形很常見。例如外祖父母、祖父母、兄弟手足、甚至鄰人、僕婦、乳母、婢女,都可能負起養育的責任,而母親和嫡母也可能一起分工照料一個嬰兒,所以孩子會對幼時悉心照顧他的親人特別感懷,及至長大成人,仍念念不忘。例如,清代的牛運震在對叔母的祭文中,提及在他幼年所受的照顧。叔母愛抱著他,總是為他綁辮子、拿水果、治牙病。然而,一旦親族之間,或是父母之間紛爭不合,孩子也容易因為家族內部的人事鬥爭,而受到情感上的創傷。
有趣的是,我們經常以為傳統中國社會的父親總是不苟言笑、不輕易顯露情感,但在熊教授的研究卻使我們增加了對傳統父子親情的了解:雖然父親不太照料兒童的生活細節,但彼此談心、親昵,逗樂的描述卻經常可見。例如清代張庭玉的父親,在其幼時就作詩來讚美孩子的聰慧和氣質,得意之情躍然紙上,絲毫沒有遮掩的痕迹。
但是,另外一個負面的社會條件是高死亡率。由於男女平均壽命不及四十歲,因此許多孩童很小就得面臨雙親的死亡。如果是父親死亡,這個家庭往往立即面臨經濟上的危機。當時的社會並沒有太多職業容許女人來營作,至多是工資微薄的針線女紅,因此在物質條件急轉直下的情況下,往往孩子也必須幫忙大人兼營副業,像是牧牛、采蔬、拾薪等等。如果是母親過世,父親續弦,也必須隱忍不安和思念的感覺。明代散文大家歸有光自述母親死時,自己仍年幼無知,長大之後,卻老愛問家人母親在世時的瑣事,這正反映出對親人濃烈的思念。若是雙親皆亡成為孤兒,往往必須寄人籬下,更是倍加孤寂可憐,有些孩子長大後即轉向宗教尋求人生的意義。
因此,在明清的社會結構中,孩子經常必須面對親人的折損、離喪、分別,或者來自於師長的嚴厲教育與體罰。兒童對於大人的高度依附性,與其脆弱易感的天性,使得「童年」成為一種同時有著天真樂趣與人世苦楚的獨特經驗。
亞洲電影中的童年
當我們的視野從傳統的工筆人物畫,轉移到現代藝術—電影上,兒童的形象在鏡頭下呈現的意義與特質,反映的不正是當代人看待「童年」的真實寫照?例如,最近南韓新銳導演金基德所執導的《春去春又來》,片中導演以一個小沙彌的成長經歷,來看人性與人生的哲學命題。電影將人生從春季時小沙彌因為貪玩好奇而殺害小動物作為序幕,夏季時青少年沙彌為情慾而破戒,秋季時成年沙彌為妻子背叛而殺人獲罪,直至冬季時年老的僧人在寺院中收留養育棄嬰孤兒, 最終春天又臨人間。電影中反映的不只是季節,也是一個東亞的人生觀中的童年。人由童年而來,也將在另一個新生中死去, 生命是循環不息的因果。另一部由張藝謀導演所執導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則是展現了一個中國貧窮農村失學兒童的人生縮影。失落在城市中的農村孩子,失去了受教育的機會,電影里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傳統文化中強調的善念與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