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問清楚了事發的經過,這個孩子是在無預警的狀況下,被飛奔而來的朋友狂打的,事發的當下,媽媽也嚇到了,只是抱著自己的孩子,對著別人的孩子說:「沒關係,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
我問媽媽:「如果你有一天妳出門有一個曾經的朋友,忽然飛奔而來狂揍妳,妳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恐懼?」,媽媽說:「這當然!一定嚇死了!」
我請她想想,如果這時候妳老公把妳救下來卻對對方說:「 沒關係,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這樣的妳還會愛這個男人嗎?
媽媽馬上反映說:「當然不會」,我說:「沒錯,妳想同理對方卻傷害了自己的孩子,孩子跟妳一樣不但恐懼還感覺被自己的媽媽遺棄,她已經不相信媽媽會站在她這邊,也不相信媽媽會在她最無助最恐懼的時候幫她,未來孩子就算遇到什麼也不會想跟媽媽求助,現在孩子還需要妳,緊緊的拉著妳,是因為她必須依靠妳才能活下去,她必須靠著妳活著,所以,她拉著妳就像拉浮木一樣,恐懼的怕被傷害與遺棄,卻對浮木已經沒有了信任,如果再大一點,她會學著打回去,因為她認為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打人,同理對方的孩子也是要看技巧的,背後的價值觀,其實傷孩子傷很大。」
於是,我開始教這個媽媽用各種的方法找回孩子對她的信任與安心,畢竟,一個孩子活在一個隨時會被打、沒有人會幫她的恐慌中,心理就像是一隻隨時被老虎追趕的羚羊,無時無刻交感神經是被啟動的,那種壓力啟動了身體的防禦機制,心跳加速、血壓上升,這樣的孩子如果沒有好好的將心中的恐懼抹去,學會放鬆,血壓上升的防禦系統一直高昂,或許沒多久,就有怎麼降都降不下的血壓了。
沒有家暴的孩子,卻有著家暴孩子的心理創傷,孩子的媽媽對於自己用錯方法同理對方而造成自己孩子的傷害,心中莫名的生氣,也很氣對方的孩子,我告訴她:「沒必要生氣的!對方的孩子也是沒被幫助,當他打人的時候,會被媽媽抱著同理說,一定是對方做了某些事情才讓你生氣,所以你才打他的對不對?」
這樣的孩子被用這種方式同理,只會讓那個孩子跟周邊所有看到的孩子以為「只要我有理由」「只要說我還在練習,就可以打人」,最重要的是,當我打人的時候,我會被媽媽抱著同理、大人會來幫我說話,孩子以為這就是一個跟媽媽討愛的方法、吸引大人注意他的方法,一個可以讓媽媽愛他的方法,所以問題會一直反覆下去,他也很無助,因為從沒有人看到他用錯了方法跟別人互動、用錯的方法討愛。
過了幾周後,我再度看到這個孩子燦爛的笑容,她不再扒著媽媽,眼中多了一點淘氣與可愛,不再驚恐, 孩子可以跟長輩相處, 媽媽可以離開她去辦自己的事情,孩子也開始信任周邊的大人跟孩子,那時候的媽媽才知道,原來她的孩子害羞怕生恐懼與人接觸,不是「天生氣質」。
有一天,我們大人談到當初傷害她的孩子名字,小女孩整個人焦躁起來開始煩悶的用手抓著她的背說:「媽媽,我好癢,我好癢!」,媽媽拚命地幫她找哪邊癢,孩子還是繼續焦躁又想哭的說:「我好癢,我好癢!」,媽媽有點急了,拚命地問:「是這裡嗎?是這裡嗎?」
我在一旁,抱著我的孩子,輕輕地告訴她:「不要怕!慢慢說,媽媽會幫妳的!」「妳的媽媽會幫妳的!」「妳的媽媽一定會幫妳的!」,小小孩認真地看著我,看著我如此認真地且反覆的告訴她:「媽媽一定會幫妳的!」
孩子心情穩住了,本來在地打滾說癢的她,爬了起來開始玩,媽媽狐疑地看著我,我說:「她聽到那個人的名字,還是會有反應,反映在身體上,其實,她只是想知道,媽媽會不會幫她,現在,把媽媽的會幫她的這個信念給她,讓她安心與放心就好,等慢慢大了以後再教她自己幫自己。」
那一天,那個媽媽很感嘆地說:「原來,這麼久都還沒補得回來?」
那一天的我,離開的時候想起了這個媽媽的感嘆,被打的孩子身心所的受傷怎麼可能被一兩句「一定很心疼吧?」「回去好好安慰孩子。」這些外表溫柔卻看不到問題嚴重性的語言所打發?被打的孩子身心所受的折磨,不會因為對象是大人還是孩子而有不同,就如同,大人被同樣高度體重的人暴力以待,所受的身心創傷,還是需要很多時間一一彌補,只是父母有沒有辦法真的發現,孩子已經身心俱創了?
那時候的我想起了之前那個小小孩的矯正鞋,想起了許許多多想盡辦法要來求救的孩子,忽然驚覺,當父母一昧的責罵,跟看不懂孩子需要協助的點時,只是用同理的方式「暫時」把孩子的情緒壓下去,忘了背後孩子學到的價值觀會讓孩子長大以後在社會中反覆碰壁,忘了孩子用錯方法去討愛、忘了孩子其實一直過得比大人還緊張,這樣的孩子,並沒有比較快樂!
我一直在我的部落格中說我如何同理孩子,慢慢的我卻看到了很多很奇怪的同理在網路上盛行,在孩子打人的時候抱著同理「你東西被搶了很生氣呴!」,卻沒看出孩子用錯方法跟別人相處,協助孩子們用各種的方式一起找出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方式,只傳達給周邊所有的孩子這樣就可以打人,這樣就可以被擁抱討愛的認知,所以連旁邊的孩子也學同儕開始打人,然後慢慢的只能待在那樣的團體,因為這樣的孩子出去都無法跟別人相處。
明明孩子人際關係卡住了,亂打媽媽生氣,還告訴孩子:「我知道妳很生氣,一定是吃醋我抱妹妹吧!」,卻忘記了媽媽去看懂孩子的困難,也告訴孩子他用錯方法跟媽媽表達他的憤怒,只給孩子理解「我生氣了就可以打媽媽出氣」的認知。
明明孩子開始咬人了,用好幾十年前的書的例子來告訴自己「這個年紀的孩子這樣很正常」,讓孩子以為這樣是正確宣洩情緒的方式,卻忘記去想,精神正常的大人在那個時候想咬人?在社會上的哪一些人會亂咬人?忽視了看孩子正在滿滿的情緒中,無法說也孤立無援,只有藉由咬人宣洩那滿身的憤怒。
而那個當下,號稱愛孩子的大人,在哪裡?
於是,我開始懂了,那種錯誤的同理,說穿了,對孩子來說也只是一種表面和諧的傷害。
願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如同這首歌一樣,都可以讓孩子自己有自信的唱出:「阮(編者註:音為ruǎn,既為姓氏,又是一種樂器名,還可解為閩南話中的”我”。)有人疼, 有人用生命保護,阮會勇敢走出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