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復華先生一直希望對中國的華德福教育有所貢獻。這將發生!從外在世界看,華德福教育進入中國不過十幾年的時間;但是從內在看,通過如李復華先生一樣的人們持續專註的關心,華德福教育已經在超感官世界為此準備了幾十年的時間。
編者注:本文是許星涵老師為《兒童繪畫與中國神話世界》一書所作的序言(2017年3月,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出版),記得數月前拿到新書,就被李復華先生的故事所感動——一個德國人盡其一生,摯愛中國傳統文化,成果豐碩無求功名;關心華德福教育,支持人智學社群,全球奔走。我希望可以將他的故事講述給更多人,感謝星涵老師以及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張慧敏老師的應允,將此序言完整刊登。
書與人
本書以兒童成長發展為時間線索,介紹了每個階段人類個體心理發展和繪畫發展與中國神話發展的對應關係。書中配有各年齡階段中外孩子的繪畫作品,生動、有趣(提示:該書各大網店有售)。
李復華(Walter Boris Liebenthal,1933-2011),德國漢學家,1939年隨父李華德博士(Walter Liebenthal,20世紀著名的德國漢學家)入華。李復華先生自幼喜愛中國傳統文化,曾研習太極等中國傳統武術,對中國古詩詞和中國畫之學習尤為深入,曾師從徐悲鴻大師學習國畫,對中國傳統文化和兒童繪畫的比較研究頗有獨到之處,早年曾與中國神話學大師袁珂先生有書信往來。
許多人認為,華德福教育僅僅是在幾年前進入中國文化的。秉持這種想法的人,可能是把物質的和精神的真相混淆了。外在世界的發生來自過程的影響,而這個過程早就在超感官的世界裡先期醞釀。此書就是對此的一個例證。
生活在當下的華德福教育之友幾乎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作者Walter Ernst Boris Michael Liebenthal(中文名李復華)就已經生活在中國了。他對於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深有感觸,以至畢生都藉助著他的研究工具之一——由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Johann Wolfgangvon Goethe,1749—1835)所提出的自然科學方法——通過精確觀察來認知自然,進行探索。如今,廣泛挖掘中國文化瑰寶的活動也被再次提上日程。直至2011年1月5日辭世,李復華先生已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用中文繁體字手寫記載單獨成冊。他並未因此獲取分文報酬;同樣,也全然不知,他的手稿何時才能付梓出版。他做此事完全是基於對孩子的健全教育的尊嚴與愛,來自真切的「愛崗敬業」,魯道夫•施泰納博士(Dr.Rudolf Steiner,1861—1925)曾將此稱為華德福教師的信念。通過這種方式李復華先生遙遙領先於他的時代。
就彷彿是藉助奇蹟,通過哥倫比亞卡利的Andreas Loos和阿根廷布利諾斯艾利斯的Eleonore Kovacz的機智果斷的神助,李復華先生的手稿在他與世長辭後被從他哥倫比亞卡利的公寓帶到了斯圖加特。在那兒,它等候著我,等著我再一次從中國返回家中,然後開啟它的中國之行,回到那片李復華先生51年前離開的土地。天曉得,對此我究竟應該做些什麼呢?
在接下來的兩年我多方尋找李復華先生在阿根廷的後人,他們將出版權慷慨贈予我。他們是由三兄弟組成的神奇團隊,主要幫我們完整手續的是李復華先生的侄子Roberto Liebenthal和René Liebenthal。我向他們時常伸出的大力援助之手表示深深的謝意!手稿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南部的廣州和北部的北京,卻無人勝任此項學術的任務。最終至關重要的幫助來自成都的溫守明,我特別地感謝他認真專註的支持。由此,文稿交由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的張慧敏,她和她就職於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的先生邢飛一起,來完成所有的流程,其中也包括購買多幅繪畫作品的翻印權。這些作品是作者從德國斯圖加特兩個出版社J.Ch.Mellinger和Verlag Freies Geistesleben處獲得的。在此,對兩位負責人的耐心與支持表示深深地感恩!接著,感謝中國華德福論壇(China Waldorf Forum)顧蘇燕女士的專業支持,幫助我們最終獲得必需的資金,猶如贈送給我們生命的溫暖,福州竹心園和上海禾心源青少年公益服務中心以及一位說不需要在此處提出其名字的成都華德福老師通過他們無條件的捐贈讓項目的實現成為可能。我也想向他們的前瞻眼光表達真誠的謝意。這才促使我們在2015年7月23日簽訂了合約。事後我們發現,那天也剛好是李復華先生的生日(1933年7月23日)!所以,感謝多位好心人的熱情援助,文稿現在可以轉交給中國,這也是李復華先生一直以來的夙願。
Walter Boris Liebenthal(李復華)的生命歷程
Walter Boris Liebenthal生於1933年7月23日,他是四個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個。大哥弗蘭克(Frank)生於1918年。二哥路德維希(Ludwig)生於1921年。姐姐漢娜(Hanna)生於1922年。他的父親Walter Liebentha(l中文名李華德)教授(1886—1982)是一位著名的印度學研究者和漢學家,他的專業研究領域是中國佛教。李華德教授在華期間(1933—1952)曾就職於北京大學和其他教育機構,在印度期間(1952—1958)曾就職於由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創辦的聖地尼基坦的Visva Bharati大學。[我(許星涵)發現李華德教授曾於1960年至1970年期間,任教於德國圖賓根的大學,而那裡正是我日後學習漢學的地方。]
由於李華德教授的猶太背景,在1933年納粹上台後,他已離開了德國移居國外。1934年,他在燕京大學的中印研究所獲得了一個研究員的職位,此後生活在北京和昆明。1939年,年幼的Walter Boris僅6歲,他隨母親一起離開家鄉。1939年7月,他們搭乘德國的蒸汽船「Scharnhorst」號,從漢堡駛離。家中的女兒,也是他的姐姐漢娜留在了柏林,因為她想在遷往中國前完成高考。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她一直在柏林待到1942年,然後作為治療師在奧地利工作並且幸免於難民羈押和戰爭動亂。估計是她上班的醫院的院長幫助她避免被逮住。
在蒸汽船上Walter Boris的母親Charlotte Oenike-Liebenthal和一位猶太女士結為好友,這位女士在香港被人接站。於是Walter Boris的母親也就此獲得了食宿上的幫助。從香港開始,她乘船四天前往Haiphong(今天的越南),接著又乘坐三天的慢速火車前往昆明。火車只有在白天的時候行駛,晚間他們就在一間平房內過夜。在六年互相沒有見面之後,他們在雲南昆明市旁邊一個小鎮上和父親團聚。像這個年齡所有普通的男孩子一樣,他輾轉就讀於中國學校。
在他的自傳體筆記里寫道:
「放假時,有一次我們去了鄰近西藏的大理,在那裡爸爸做一些抄寫古墓碑文的工作。我們住在一處寺廟裡,那裡有一顆樹,據說喬達摩佛曾經在那棵樹下冥想。」
1942年,他們全家搬回了昆明,1945年又搬去了北京。他學會了說當地的方言還有普通話,也學會了寫中文,學習了中國歷史、文學和地理。
「有一次,我們去一家商店買鞋子,當老闆正幫我找合適我腳碼的鞋子時,我給她表演了怎麼把我的腿放在我的脖子後面,還給她跳了一段中國舞。」
他的母親教了他德文還有一些基礎英文。Walter Boris對新環境適應得很好,他很喜歡與人交流,也在學校和同學們交上了朋友。在他的自傳體筆記里寫道:
「11歲的時候,我有了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我們整天地待在一起。我們打乒乓球和網球。有一次我去了他的家裡,他有一台小小的收音機……我們在一起談論了身和心。」
從1949年開始,他學習中國畫。李復華的老師是中國畫馬最著名的畫家之一。他還擅長舞劍和太極拳。在離開中國前的幾個月里,他一直在閱讀中文的詩歌和文學作品,並沒有去學習他的德文。他在當時中國文化的環境中感覺就是在自己的家。1951年他又離開他的家,從中國遠赴德國,然後去往奧地利。當時他只有18歲。他的長兄弗蘭克留在中國且在燕京大學學習,於1942年獲得了輔仁大學的化學碩士學位(拉丁文名稱為Magister Scientiae,該學位所學內容比今日的「Master」所學內容更為廣泛)。長兄和牛寶成醫生於1946年結婚,這也是為什麼直到今天,李復華先生在中國大陸還有親戚的原因。1950年,他的長兄弗蘭克攜妻子也離開了他們的家,從中國移民去了阿根廷。他們的老大Andres Liebenthal還出生在中國,而Andres Liebenthal的兩位弟弟Roberto Liebenthal和René Liebenthal出生於阿根廷。我(許星涵)特別感謝Andres和René Liebenthal還專門為他們叔父之書寫了一個序。
當Walter Boris到德國後,他和他的姨媽Gertrud Oenike住在一起,他的姨媽是一位知名的人智學藝術家和教師。當時,姨媽對Walter Boris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因為她懂得這個年輕人的困境:他成長的環境里要說三種不同的語言,他自身又帶有藝術家的敏感,現在移居到一個新的世界當中,他必須要在這裡找到屬於他自己的路徑。基於姑姑的建議,他開始在奧地利克恩頓的一個生物活力(biologisch-dynamisch)農場Landgut Farrach工作。Walter Boris非常喜歡每周Wilhelm Rath關於生物活力農業、天文學和其他人智學主題的講座。Wilhelm Rath是1922年最早和魯道夫•施泰納博士學習的學生之一。1952年,Walter Boris開始在一所位於奧地利和南斯拉夫交界處的學校學習果樹種植和葡萄酒釀造。
也是在這幾年間,李復華開始將魯道夫•施泰納博士的《自由的哲學》翻譯成中文,並且將劉鶚的《老殘遊記》翻譯成德文。很遺憾的是,大部分的譯稿已經遺失。在此之後,他決定在德國肯根(Köngen)的學院學習優律司美(Eurythmie)。這裡的優律司美學習是由ElseKlink和OttoG.Wiemer帶領的,而他們也是當時最重要的優律司美老師。(Walter Boris的一位優律司美同學,日後成了我在斯圖加特學校的優律司美老師!)1964年,他搬去了英國,在艾默生學院繼續他的學習,師從Francis Edmunds。並且,他在那裡給特殊需求的孩子做了兩年老師。
1967年,他接受了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一所魯道夫•施泰納學校里小學教師的職位,教德文、優律司美和木工。他的兩個哥哥,弗蘭克和路德維希也生活在那裡。他學習了西班牙語,並且在人智學社群里成為非常活躍的人物。在他的閑暇時光里,他還教他的哥哥和一些朋友太極拳。
1974年,他受邀去哥倫比亞的卡利共同建設一所新的華德福學校,並於1975年接受了這個挑戰。在那裡他既可以發展他的藝術興趣,又可以通過教優律司美和木工維持生活。比如,他為這所華德福學校的小提琴音樂課本貢獻了許多畫作。在黑板上他創作了各種以課堂題目為主題的畫。這些都是真正的美術品。年齡小的學生與年齡大的學生都因為他熱情溫和的態度而愛他、尊重他。
在卡利的人智學社群中,李復華先生是一位備受愛戴和尊敬的人物,直到去世,他一直生活在那裡。在他的一生當中,他一直保留著身份里中國文化的部分,也一直繼續著對中國哲學的研究、對中國哲學與當代藝術之關係的研究,以及對中國哲學與人智學的研究。
李復華先生經常為訪客們作翻譯,這些訪客是到哥倫比亞卡利華德福學校的指導老師們。在這些訪客當中,德國華德福老師JürgenHarnisch曾發給我他對於李復華先生的回憶,他寫道:
「在卡利華德福學校的教育大會上,所有同事當然都參加了。對於討論記載部分的精巧設計,如果可以用我的表達來形容,就是令我嘆為觀止:命題—反命題—綜合雜糅。Walter Boris較為少言寡語。他不喜歡那種遊戲般的、人們為了表示自己很聰明而作出的討論。因為在這樣的討論中他感覺不到對實現具體工作的意志。他少見且多為篇幅短小的補充來自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生活領域。他的補充並不總是被「維護者」所理解,但是他們給予這個集體以實質。
「隨著新學校建築的建立,也有個班級數量眾多的幼兒園應運而建立。幼兒園的建築形式是兩翼型的。建築兩翼相遇之處有一個約為70度角的地方。在此地方Walter Boris有一套小型公寓,一間小辦公室,一個放睡床的小角落,帶淋浴的衛生間。傢具、架子還有座椅都是Walter Boris自行打造的。在那兒他如同僧侶般生活,除了授課,他還樂於幫助他人並為他人提供諮詢。在那裡他也為我翻譯了很多篇單獨談話。我們的友誼也是如此誕生的。聊天很少涉及私人話題。我們培養的是一種沉默而安靜的友誼,而這點特別是來自Walter Boris這邊的態度。
「當幼兒園竣工時,Walter Boris搬進了他的公寓,學校協會主席和我談話,詢問我的觀點,是否應該向Walter Boris提供長達終身的居住權。我欣喜地贊同了這個決議。但我從未就這個話題和Walter Boris提過。直到他喪失他住的那個小房子。」
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些年裡,Walter Boris一直保持和Jürgen Harnisch的通信友誼。在Jürgen Harnisch給我(許星涵)的其中一封信件中提到:
「他(Walter Boris)後來又問起我那個問題,很遺憾我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是關於中文古文中的『Ich』,『吾』。那麼,我附上他寫給我的最後幾封信當中的一封,這封信就像是來自他不斷找尋的存在的最後問候。」
Walter Boris Liebenthal(李復華)在給德國華德福老師Jürgen Harnisch的一封信中提問:是否應該將德文的名詞「Ich」翻譯成中文「吾」更為準確。Jürgen Harnisch說很遺憾,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封信寫於2004年或2005年。
李復華先生一直希望對中國的華德福教育有所貢獻。這將發生!從外在世界看,華德福教育進入中國不過十幾年的時間;但是從內在看,通過如李復華先生一樣的人們持續專註的關心,華德福教育已經在超感官世界為此準備了幾十年的時間。
基於李復華先生的希望,這本書銷售的盈餘將用於中國華德福教育的發展。
Astrid Schröter許星涵
特別感謝Roberto、Andres、René Liebenthal和Jürgen Harnisch對本序寫作提供的無私支持和幫助
德國斯圖加特,二〇一六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