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一堂起死回生的课

歌德馆

更重要的是,彷佛魔幻一般,这时候我们看见,当年已烧毁的原歌德馆,已然重现在我们的教室里,重现在我们的眼前!

编者注:本文作者为台湾新竹教育大学华德福中心主任,目前在美国宾州Beaver Run的疗愈社区与学校进行四个月的志工实习。

作者:成虹飞
撰文:2016年12月2日

前天晚上,鲁迪格为我们上了一堂终身难忘的课。

那门课的主题是介绍瑞士歌德馆的建筑与历史。原本我没有特别的期待,这个主题之前读过、听过几次了。虽然没亲自去过歌德馆,但有关它的历史脉络与建筑特色,以及作为人智学精神堡垒的象征意义,我自认略知一二。

几年前,听过颇有名望的舒伯特教授介绍过歌德馆两次,他透过幻灯片如数家珍地诉说这栋建筑的种种,讲得口沫横飞,兴致勃勃,看得出他对这所木造建筑的恢弘与精妙,有极深的虔敬与感动。据说当时有几千名来自欧洲各国的志工与工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1913),不分你我,携手投入,打造这栋彰显人智学核心要义的艺术殿堂。里面包含大量的手工雕刻与彩绘,都是每ㄧ双手精心完成的作品。设计者史代纳本人,更是呕心沥血参与整个过程。

难怪,当舒伯特先生有回说到这栋建筑被人纵火,付之一炬的往事,竟伤心哽咽起来。我那时在场听了,不禁也跟着难过,觉得如此珍贵的殿堂,竟然就这样被毁掉了。现在的歌德馆则是后来重建的,整个用水泥包住,像是坚固的堡垒,保护着原有的一切–虽然实体已经烧毁不复存在;重盖的建筑,有一说是原来实体的变形,由内外翻,形变再现,矗立于世间。

这次要听鲁迪格介绍歌德馆,心想内容应大同小异,唯一的好奇是他的呈现方式:是否会跟舒伯特教授一样,放许多幻灯片?还是会用比较先进的PPT?

出乎意料的是,他两种方式都没用,而是选择了更原始的方式。

上课前,他花了些时间在排椅子。他先把20张椅子排成两排,像是观众席,但又在观众席的对面与两侧,也摆了些椅子。看着他一个人默默搬来搬去,本想上去帮忙,但实在不知道他想摆成怎样;而他也用玩笑似的口吻说,这些椅子的排列里,隐藏了一个秘密。我只好在旁边看着他,继续把椅子一张张排列成他要的阵式。

开始上课了,先介绍歌德馆的历史背景。只见他双手举着一张放大的黑白老照片,沿着观众席,对着每个人的脸,一步步从头走到尾,边走还边解说。介绍完这一张图片,鲁迪格把它放在观众席前方不远的地上。接着,他拿出下一张图片,继续沿着观众席,不疾不徐走过每个人面前,介绍图片的内容,然后再把它摆放在前一张图片旁边。这样的动作随着图片的出现不断重复,次序都是预先组织好的。他边举着手上的照片,边解说,还要小心走着,避开地上排列得越来越多的图片。我们对于歌德馆历史背景的了解,就在这一张张图片的呈现与解说中,像拼图一样,逐渐成形。

而这还只是背景介绍,接下来介绍建筑的本体。他继续手举照片走过每个人面前,先从西面的入口开始,介绍窗户上的彩色玻璃,及其光影效果,到里面的廊柱,甚至玻璃上的彩绘与每根柱子上的花纹图案,都在他一张张照片的呈现与解说中,重现在我们眼前。更妙的是,他每介绍完一张景物的图片,就按它在原建筑体上所在的相对位置,依序置放在教室周围预先摆好的空椅子上。

介绍完建筑体的西面,接着是东面、天花板、南面、北面,每一面都由好几张图片组合而成,每一张图片都是鲁迪格慎重地拿到每个人面前,展示、解说,然后摆放到教室里的相对位置。

等到所有图片介绍完,已经超过两个小时,耗时费心,大家对于原歌德馆的建筑之壮丽与当中各个细节的意涵,终于有了整体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彷佛魔幻一般,这时候我们看见,当年已烧毁的原歌德馆,已然重现在我们的教室里,重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就像置身在歌德馆的内部,凝视着百年前,史代纳与几千位跨国志工,如何为了追求实现人在宇宙中真善美的意义和理想,一起胼手胝足,共同打造出这座宏伟又细致无比的艺术殿堂,里面的各种设计与图案,共同叙说着宇宙的本质与人类发展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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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恍然了悟,为甚么鲁迪格要用这么繁复的过程,用他那不甚年轻的身体,像苦行僧一般,在我们面前举着图片往返了几十次,把原歌德馆的各个角落一片片拼贴重现,喔不,其实是某种意义的「重建」。原来,他是要告诉我们,那座被烧毁的建筑,依然存在!被烧毁的,“只是木造的部份”。这座精神的堡垒,它的图像经由火的洗礼,反而成为超越时空的普遍存在;当时众志成城的愿力,不但留存于世,更活在当今与未来,千千万万的人心深处。正因为如此,鲁迪格才能够在教室里,透过图片、话语和身体,还有内在的图像、情感与意志,重现它百年前的风华。

经历了这一幕,我知道这座烧毁的建筑,它的精神已经烙印在我的心上。虽然,没有去过重建的歌德馆,但是鲁迪格已然带我们回到了最初的那座精神的殿堂。我彷佛看见那些志工们,不分国界一起敲敲打打投入工作的盛况。而今,我相信这样的工作仍以各种形式在世界各地持续着,不管瞭不瞭人智学,只要是相信、学习与实践爱和真理的工作者,都在其中。

我自己从事教育二十多年,从没想过,一个看似已死的东西,可以把它教成活的;倒是常常担心,把原本鲜活的东西给教死了。老鲁让我见识到,一栋烧掉的建筑,竟然可以百年后在教室里复活,让人再度体认它的伟大,并受到感动激励。

这也不禁让我思索,老鲁是个怎样的老师?他为甚么不甘于做个内容丰富的演讲、放放精彩的幻灯片,来完成这堂课?光是搜集准备那些大小图片,整理、编号,再搬运到教室,排好椅子,然后来来回回举着一张张图片走过每个人面前,解说其中涵义,再按方位依序摆放在教室的各角落,直到整座建筑“重建”完成。这个老师想要传递的,绝不只是平凡的知识而已!

后记:

各位看官若是觉得我把老鲁说得太神了,稍安勿躁。老鲁后来跟我说,他举着照片,在每个人面前来回穿梭的时候,他瞥见底下有位年轻学员,正不亦乐乎,滑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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