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孩子是班級的鹽

華德福教師們有這樣一段頌詞：用想像的力量充滿你，擁有面對真理的勇氣，敏銳你的感覺，對心靈負責。若每一個老師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敏銳你的感覺，每個人都成為那有滋味的鹽，並有勇氣對自己和他人的心靈負責，那會是怎樣的情形？

• 原載：《讀寫月報新教育》2015年第五期
• 撰文：2014年12月27日、2015年1月8日修補

班級里總會有一個或幾個敏感的孩子。他們坐在某個角落，內向沉靜，很少主動發言，他們的眼睛裡蓄著一塘深沉，只有在你足夠注視，足夠聆聽之後才能辨認得出來。他們如此敏感，隨時準備撤退或隱藏。不要期待著你一次兩次的工作，他們就應該會有所反應。如果你是一個外向型的人，你總覺得看不懂他們是很正常的，埋怨無用。外向型的人若不深入到自己的內心，他將永遠讀不懂這一類孩子。且不小心就會令這些孩子陷入困惑，痛苦，絕望。一股衝突的力量會在之間越演越烈，最悲傷的結局莫過於這個敏感孩子的離開。

然而，敏感的孩子是一個班級的鹽，他們在悄然中，讓人無法察覺之中引領著一個班級朝向溫柔深沉的那個面向發展。這個面向不顯眼，但它構成一股底蘊，蘊含著真善美的底蘊。它也讓中正之氣運行其間，在其內核形成一股團結、互愛的氣韻，構建成一個班級的靈魂，正因為有了這個底蘊這個共識，一個班級的活動才有了靈魂，才在活躍之中擁有了更深刻的成長。一個班級，若敏感的孩子基本上被忽略，或者受到傷害，這個班級無論做多少團隊建設的活動都是徒勞，那些熱鬧的活動不過是徒有其表。

四年來，我從班上幾個敏感的孩子身上學到了聆聽與表達。一個曾經受過傷害、排擠的敏感孩子，當他成為班級里最大的孩子，力量也變大時，他用欺侮、挑撥的方式對待班級同樣弱小的孩子，我與他之間除了聆聽他真實的內心，理解他的發泄的同時，非常嚴厲地指出這種行為其實更是懦弱的表現。以他的敏感，他瞬間醒悟過來。這個嚴厲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了。可惜當時我完全沒有這個意識。陷入忙忙碌碌中，心變得剛硬起來卻完全沒有覺察。有一次他再次用語言傷害另一個敏感的孩子，令那孩子痛苦不堪卻還得意忘形時，狠狠跟他上了一課，讓他看到這樣下去的結果。他一直沉默地聽著，當我激動地說完一系列話，他說老師你沒有看到我也進步了嗎？那一刻，我瞬間沉靜，心中涌動著感動。這句話讓我一下子從剛硬中醒過來，想起很多生活細節。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努力修正自己，在很多方面已經展現出他的善良和信心。雖然依然不免還會犯這樣那樣的失誤。我感激他對我的信任，對我說出了自己的感受。如果是放在以前，我這樣「自以為是」的關愛只會讓他關上心門，甚至放棄和我建立聯繫的希望。是他讓我的心逐漸溫柔下來，之後，我什麼也沒有做，僅僅是信任和欣賞，他自己越來越友好，越自信，對自己過去的問題有反省，對自己傷害過的同學能說出表歉意的話。即便之後我們很少有促膝談心的時間，我也能隨時都看得到他的溫暖與成長。當他的冷酷、挑剔、矛盾變為溫暖，接納時，帶給整個班級的是一股團結、祝福的力量，甚至他的任何一點突破就代表著班級的心魂狀態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小鷺一直很認真地送一個小男孩的生日禮物。小男孩說我也要好好送小鷺一份禮物。這份禮物是一本書：《你出生的那個晚上》。小鷺聽完這個故事後問：「媽媽，真的，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嗎？」媽媽說：「是啊，你看每個人都不一樣。」

剛剛上一年級的小鷺經常和媽媽分享班裡一個小姑娘的情況。小姑娘叫小靜。這個小姑娘非常害羞，幾乎不說話，別人喊她也不理，更不和大家玩。據小鷺的觀察，這個小姑娘好奇怪啊，總是把手指放在嘴裡，像小寶寶。也聽不懂老師的安排。小鷺說，她有點煩人。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度敏感的孩子。「哦，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她和你們不太一樣，她只是需要溫柔小天使的陪伴。你認識媽媽班上的雨哥哥，他也很特別對不對，媽媽像溫柔小天使一樣對待她，慢慢的全班的哥哥姐姐都做了雨哥哥的溫柔小天使，雨哥哥很快就變得大方、開心，越來越棒，成為了班裡的銷售冠軍。」

小鷺安靜地聽完，說，「可是我不想做她的溫柔天使。」

「好吧，如果還不想，就等等，沒關係。」

沒有想到的是，後來，小鷺會把小姑娘的每一點滴變化作為一個好消息與媽媽分享：

「她在日語課上很大聲地跟著老師唱歌了。」

「今天我站在她旁邊，我聽到她大聲唱國歌了。」

「她的字從前寫得很輕很亂，現在寫得好了很多了。」

「她會和她從前幼兒園的同學輕輕說話。」

「她現在經常笑。」

那天去接小鷺，看到一群孩子在分享點心，小鷺問小靜：「你要嗎？」

小姑娘低下頭來。另一個男孩溫柔地湊近小姑娘的耳邊對她說：「你想要就點點頭，不想要就搖頭。」小姑娘點了點頭，並接過了麵包和小夥伴們吃了起來。

深冬花園慶典期間，小鷺很遺憾地給媽媽分享說，小靜沒有走深冬花園。我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她緊緊地把手坐在屁股下。她還是害怕一個人走進深冬花園吧。接著小鷺補充說，如果幼兒園時她就在我們學校上的話，她應該就不會害怕了吧。

沒過幾天，小鷺已經是驚嘆地談到小靜了。「媽媽，小靜的手工從來沒有叫過老師幫忙，從來沒有掉過針，添過針，從來沒有被拆過，而且她編織得特別平整，快和老師的一樣好了，真的。」

「今天，我問小靜，你編織到什麼了，是小雞呢，還是豎笛袋？小靜湊在我耳邊給我說話了，說她編織到豎笛袋了。」

小鷺的喜悅表情透露出無限的溫情。小鷺甚至說小靜是班上她最喜歡的兩個同學中的一個。

而就在昨天晚上，小鷺說禱告後有一個秘密的大驚喜要和媽媽分享。原來今天小靜和小鷺一起玩耍了。小鷺對小靜說：「小靜，別害羞，你可以在教室里舉手發言，就像在家裡說話一樣。」

小鷺還問小靜最喜歡和誰玩呀。小靜說話了，她說她還要想一想。當小鷺喊她的時候，她已經能大聲地反問「啥呀！」

小鷺學著小靜的樣子表演給我看，異常的開心。一學期來，可以說，我目睹了一個敏感的孩子一點一點引領出小鷺內在的溫柔與聆聽。

敏感的小靜就像是小鷺這學期學校生活中的鹽一樣，一切變得有了滋味有了溫度。

在同事之中，敏感的同事也一樣，是一個團體中的鹽。他們並不讓人時時舒服，但他們的感受會讓習慣運行的流程變得不會那麼理所當然。讓一個團隊有朝更深沉底蘊發展的可能。這些敏感的同事有助於一個團隊找到屬於自己的靈魂。若這些人的感受被忽略，一個團隊容易滑向庸常，缺乏激情與創造，甚至在同樣的問題中重複打轉，彼此消耗。華德福教師們有這樣一段頌詞：用想像的力量充滿你，擁有面對真理的勇氣，敏銳你的感覺，對心靈負責。若每一個老師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敏銳你的感覺，每個人都成為那有滋味的鹽，並有勇氣對自己和他人的心靈負責，那會是怎樣的情形？